霍長珩被澆醒,身上的傷口被冷水一激,火辣辣地痛。
朦胧的燭火在眼前搖曳,酷吏坐在虎頭椅中,面目模糊不清。
見霍長珩清醒過來,酷吏微微一笑,用相當和善的語氣勸道:“七郎君還是實活實說了吧,這一身皮肉可受不得這些磋磨,您也知道此次六皇子受了重傷,聖人雷霆大怒,必然是要血流成河的。”
“您早些招了,我等小吏也好早些交差。”
霍長珩耳内嗡鳴,一時分辨不出聲音的遠近高低,忍過一陣後,問道:“找到公主了嗎?”
酷吏龐興咧嘴一笑,“七郎君素日裡高傲慣了,此刻怕不是以為您在審問我?”
霍長珩嗤笑一聲,“你隻消告訴我公主的消息。”
龐興的面孔冷了下來,和氣的假笑驟然消失,對左右說道:“七郎君的嘴硬得狠,好生伺候着。”
鞭聲又響起。
有獄卒悄聲說道:“霍七郎家世輝赫,還是别得罪的狠了。”
龐興冷笑一聲,“任他什麼家世,放在龍子鳳孫跟前都不夠瞧的,況且他是刺殺六皇子的疑犯,能不能活着走出刑獄都未可知。”
雖是如此說,但是龐興并未下令對霍長珩施加旁的酷刑。幾十鞭打過之後,霍長珩又被冷水澆醒。
龐興問道:“這下總能說了吧?”
霍長珩隔了一會兒說道:“說什麼?”
眼見這白面小子真有幾分硬氣,龐興也不再兜圈子,“說說你如何夥同賊人刺殺六皇子。”
霍長珩眼前一片模糊,痛到麻木,腦子裡隻剩下一片昏沉,但他仍能條理清晰地反問:“兩位殿下的護衛不少,為何偏偏說我串通賊人?”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為什麼别人都中了迷煙,而你卻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那裡,若說不是提前有所準備誰信?”
霍長珩在心中罵了幾句,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什麼能不受迷煙的影響,腦海一陣銳痛,就此沉淪在黑暗中。
再次醒來時已經身在牢房,鼻端浮動着血氣和渾濁的臭味,老鼠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跳上跳下。
霍家也是簪纓世胄鼎食之家,從小到大他何曾受過這等冤屈吃過這種苦頭。自碰見了李持盈,他的運氣似乎就沒好過。
第一次見面,她就将他推進深秋的冷湖之中,害他病了好幾天。成為千牛備身,被聖人指派護衛于她後更是多遭她的捉弄與為難。
想到她那雙分外靈動的眼睛,不由扯出一個笑,卻轉瞬即逝。濃煙過後,她不見了蹤影。他暗恨如今被絆住了手腳,自身都難保,遑論出去尋找她的蹤迹。
受刑不過是小事,自己如不能洗脫嫌疑,整個霍家都要受株連。
霍長珩倒在幹草上,痛到極緻也疲憊到極緻,昏沉間,隔壁的牢門“當啷”響動,塞進了幾個重枷加身的犯人。
不過片刻,整間牢獄便躁動起來。
他眯起眼睛細細打量,那幾個囚犯似乎有些眼熟,再細瞧一陣辨認出他們與衆不同的膚色,方知是官府抓到了那日當街雜耍的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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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轉過一圈,阿大心頭沉重,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人群中有不少眼睛在盯着他。
本來要去和占大人布置的人接頭的,可他心頭總有幾分不安,隐隐的似有一股危險在逼近,他猜測或許是馬六他們已經被抓獲了,如果那樣的話,北邊也就不安全了。
他臨時改了主意,去了一間隐藏在鬧市中的走騾子店。
所謂走騾子店是江湖中的叫法,平日裡做些正經營生,暗地裡行的卻是走私的行當,既能押貨也能運人。
來到走騾子店外,阿大在外面觀察了許久,看沒有任何異常後才又裝作買家進去轉了一圈,卻也沒提什麼江湖中的行話切口,隻作尋常人的模樣。
從走騾子店出來後,他就打定主意不能再待在下坊了。
日落之前,阿大才從外面回來。
屋内點起一簇燈火,小如黃豆。裴玄之瞧見他左眉處依稀有些高低不平,而他本人卻沒什麼反應。
剛剛路過時,阿大身上飄過一股又腥又酸的臭味,很淡,同他身上原本的清苦的藥味有很大區别。
今日坊外的官兵撤了不少,街面上也有了零星的百姓。
十一問道:“外頭情形怎麼樣?可聯系上了?”
阿大搖搖頭,“城門處的把守仍比往日要多,沒見着人。”
老三耐不住脾氣,說道:“他們能有什麼好法子,不如叼一根蘆葦,趁着夜色從水裡凫出去。”
裴玄之說道:“按照過往的做法,通向城門外的幾條水道必得派人日夜打撈。”
自從喂他吃過毒藥之後,他們說些尋常的對話時也不再刻意避着他。他有意探聽更多的消息,偶爾也會指點一兩句京中人人都知道的布防。
阿大警覺地看過來,那張溝壑縱橫的面孔和那雙鷹隼一樣的眼睛放在一處顯得格外奇怪,“你怎麼知道?”
裴玄之:“你們初來乍到不了解京裡的情況,南衙禁軍中有專門的打撈人員,隻負責看守河道沿岸,既撈屍也撈人。”
老三嘟囔着罵幾句,“想不到京城的情況這麼複雜,大意了。”
阿大說道:“依我看,雖然鷹奴撤了不少,可是卻似比前幾日更危險了,咱們這就收拾收拾離開下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