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中,阿滿看着床帳中氣若遊絲的裴玄之,對張真人說道:“真人但請吩咐。”
張真人撚着胡須,光潔平整的面孔上帶着慈霭的笑意,“殿下莫要擔憂,裴善人中了南疆控屍之毒,如今服下了八仙丹可保一時無虞。”
一時?阿滿咳嗽幾聲,問道:“可是解毒的藥不易尋得?”
“容易得很,隻需借殿下半枚避塵珠即可。”張真人說道。
阿滿放下的心又懸起來,避塵珠她給了裴玄之,可他并未放進銀魚袋裡,眼下他昏迷不醒,一時無可追問去處。
張真人聽完來龍去脈,沉吟道:“不急,待裴善人轉醒,殿下可以親自問詢。”
裴述聽得前後,既喜救命之物近在眼前,又歎自家兒子怎會同公主有如此之深的牽扯,一時擔憂剛解又添陰翳。
午後,裴玄之醒轉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床邊的阿滿。
他中毒昏迷的時候她沒哭,他生死彌留的時候她也沒哭,此可看到他張開雙眼沖她虛弱一笑的時候,阿滿忍不住紅了眼圈。
“别……哭。”
他動動手指想要拭去她的眼淚,卻發現自己連擡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
阿滿上前幾步,終究沒好意思在衆目睽睽之下抓住他的手,隻能自己擦掉淚水,帶着哭腔問道:“你把避塵珠放到哪裡了?”
見他沉吟,阿滿急道;“你是不是弄丢了,還是送給别人了?”
“抱歉,叫我,送人,了。”
阿滿又怒又氣,“送給誰了?”
“送給,阿滿,了。”
阿滿一呆,想不到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捉弄人,闆着臉孔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梅林時……”
見兒子打着啞謎,裴述追問道:“說清楚點,哪個阿滿?相貌如何?家住何方?”
沒人回應他,徒留他原地焦急。裴玄之體力衰竭又陷入昏睡當中。
阿滿沉思片刻匆匆起身,說道:“我大概知道在哪裡了,等我回來。”
一個時辰後,阿滿将避塵珠親自交到張真人手中。
張真人将避塵珠一分而二,收起一半,将另一半遞還給阿滿。
阿滿擔心一半的藥量不夠,打算将另一半也留給他入藥。張真人拒絕了她,并且略帶嚴肅地說道:“殿下拖着病體連番奔波,如今神魂虛弱,恐遭外物侵擾,還是留下半顆護身為好。”
自己看見鬼魂的事竟然被張真人一語道破,阿滿吃了一驚。就聽張真人又說道:“殿下也該休息一下了。”
這話傳進耳朵裡莫明變得很悠遠,一股倦意奔湧上來,雙眼再難支撐,阿滿就這樣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
裴玄之再次醒來時已在兩日之後。
書童長安端來湯藥,就見六郎君披着衣袍,坐在書案前寫着什麼。
長安吃了一驚,連忙放下藥碗,埋怨道:“張真人交代要讓郎君好好休養,郎君怎麼又忙起來了。”
裴玄之端過藥碗一飲而盡,打發長安出去,提起紫豪在端硯中掭掉多餘的墨汁,繼續書寫起來。
這是他寫給大理寺卿蔡敏的案情述陳。
裴玄之不能回衙當值亦有些心焦,阿大三人至今沒有歸案,城外還有一個不知底細的占大人,每一個都是暗藏的兇險。
況且他懷疑此次刺殺背後同朝中争鬥有着深刻的牽系,戶籍隻是其中一方面,最怪異的是阿大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當街截殺的是皇子,其背後有何種隐情亟待查明。
不找到三個人,這一盤迷局注定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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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敏正愁線索斷了,看過裴玄之的信函後便照着他的方法布控,果真在甯德坊的一間皮貨店裡抓住了阿大三人。
阿大三人被分别關押,分别刑訊。因為是兇悍的要犯,所以獄卒們早已将他們的琵琶骨鎖住。
沉重的鐵鍊“當啷”作響,阿大不甘心地問道:“你們怎麼識破了我的易容術?”
蔡敏沒理會他。
阿大低垂着頭,又問:“你們怎麼知道我在皮貨店?”
蔡敏暗暗想,這你該去問問裴司直,本官也好奇着呢。
這時,外間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
“處理皮具時通常會将獸皮放進芒硝液中治熟,過程中會産生又酸又臭的氣味,并且會持續很長時間,那天你從外歸來,身上便沾染了這股氣味。”
阿大擡起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鐵鎖木門層層打開,走進來一個玄衣挺勁如松如鶴的男子,所過之處獄卒們紛紛行禮高呼“裴司直”。
刑訊的大理寺卿都起身迎了幾步,他把住裴玄之的手臂用力拍了拍,說道:“好好好,沒看錯你,這麼快就回來上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