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之行過禮,說道:“餘毒已清,不敢耽擱。”
這次能夠抓獲兇犯,比京兆府占得先機,着實叫大理寺在聖人面前露了個臉。聖人昨日剛剛誇獎過蔡敏,說他“幹的不錯”。
蔡敏知道此番全仰仗這位智勇雙全的下屬,若非裴玄之深入虎穴探出關健信息,兇犯早就跟着皮貨商的馬隊大搖大擺地出城了。
先有救護公主之功,後有緝兇破案之績,這位裴家寶樹的青雲之路才剛剛開始,日後必然青出于藍更勝過他的父親。
想到這蔡敏臉上的笑意更加慈和。
阿大受了刑,眼睛充血腫脹,此刻才看清來人竟是中了控屍之毒本該屍骨無存的裴玄之,不由地驚呼道:“你,你竟然還活着?”
裴玄之在側案坐下,攤開紙筆,開始參錄刑案的職責。
見原本應該死去的人毫發無損地坐在堂上審問他,阿大自知底細已全被窺破,開始一五一十地交代起來。
但他不承認刺殺皇子劫掠公主一事,堅稱隻以為那是七品小官家的小娘子和商戶之子。
去年立冬,有人找到了占大人。聽說占大人多年來一直在尋找能夠看見鬼魂的人,那個人說他知道這樣的人該去哪裡尋找。他可以把消息透露給占大人,但是要占大人幫他殺一個人。
占大人煉丹心切,但也尚存一絲警惕,問他要殺什麼人。
他說京城有一個商戶早年間害得他家破人亡,現今他要殺了商戶唯一的兒子,令他餘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占大人問他江湖上那麼多門派,何以找上了我們趕屍派。
那人說,山高水遠不易惹人懷疑。
占大人答應了他的提議,親自帶着我們師兄弟六人來到京城。
那人給了我們一份戶籍,安排我們在下坊住下來,說是元夕之夜那對男女會去街上賞花燈,屆時隻要殺了男的,劫了女的再趁亂出城即可。
可是就在元夕的前一天,占大人收到一封傳信,匆匆出了城,命令我們按原計劃行事,到時在城外的佛寺集合。
後面的事就和裴玄之所知的一樣了。
裴玄之和蔡敏對視一樣,都嗅到了危險的信号。
阿大的話裡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首先,他們是受了蒙蔽才刺傷了六皇子。其次,有人為他們提供了戶籍,他們查看過,那戶籍上有層層審查的痕迹,若非是盜用了别人的身份,便是有人将手伸到了朝廷裡僞造了一份。其三,那個神秘人怎麼笃定在元夕之夜六皇子和公主必定會出現在街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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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京城六十裡,在紫極山深處坐落着一處古刹,楹聯垂落,庭生荒蕪。
進入大殿,便能看見佛塑彩漆凋落,露出裡面的木胎草芯。這樣頹敗的佛寺可不多見。
後堂裡,一片淩亂,男子身穿異族服飾,面上黥着奇異紋路,被一劍封喉,早已氣絕身亡。
觀之應是阿大口中的占大人。
大理寺勘驗後,發現他手掌下扣着兩個歪歪斜斜的血字。
大殿外忽然響起紛亂的腳步聲,京兆府尹率衆而入,面皮不笑說道:“蔡寺卿有如此重大的發現,為何不通知我京兆府?”
蔡敏亦是陰陽怪氣道:“段府尹耳聰目明,這不是來了嗎。”
段府尹冷哼一聲,吩咐道:“蔡寺卿辛苦了,後續便交由京兆府吧。給我仔仔細細地查驗一遍,别漏了任何線索!”
蔡敏:“不合适吧?人是大理寺先發現的,不勞煩段府尹了。”
段府尹毫不理會,徑直查探起屍首,蔡敏暗歎不妙。
衙役擡起占大人的右手,兩個血色大字再難遮掩。
案件牽扯到玄策軍,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知悉案情的人個個噤若寒蟬。兩司将案情據實上報,這案子要不要查下去,要怎麼查下去,全交由聖人裁決。
兩日後,聖人賜下嚴旨,阿大等六人全部處死,此案草草了結。
不久之後,大皇子因為打翻聖人的丹盒而失了聖心,聖人一怒之下令他去封地就職,玄策軍也不再由他統領。
赴任那天,天寒雪冷。
站在橋頭上回望,河對岸的柳枝枯敗蕭條,偌大的都城蟄伏于遠山風雪之中,像一隻沉沉巨獸。
曾經萬衆簇擁,今朝無人相送。世間最涼,莫過于人心。
大皇子心灰意冷。
忽然,風中飄來斷斷續續的笛聲。笛聲悠揚宏闊,略解他的愁腸。
舉目望去,石亭裡立着一個瘦削挺拔的身影,烈風催動玄衣,他立在漫天風雪中好似一株清隽的勁竹。
大皇子縱馬過去,靜靜聽完曲子,怅然說道:“這時節天寒人冷,多謝你能來相送,隻是這京城我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裴玄之微微搖頭,“京中多是非,暫且避開未嘗不可。”
大皇子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中,說道:“怪我大意,小瞧了老六,沒想當他會以身入局甘當魚餌。”
臨走前,大皇子說道:“小心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