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剛過,便從皇宮中傳出兩件喜事。
一者,六皇子傷勢大好,被聖人冊立為太子。二者,靈仙公主推遲半年的笄禮再次提上日程,聖人有意在笄禮之後為公主選婿。
京城因公主選婿一事沸議起來,裴、王、戚、霍各大世家的子弟都躍躍欲試。
裴玄之知道自己必然在人選之中。
公主夜探義莊,又請來第一道長張真人為他診治,最後送給他半枚避塵珠當做藥引。許多人都對他們兩個好奇起來,一個是深宮公主,一個是世家郎君,兩個人究竟從何時有了交集,且看公主不顧一切的情态,明眼人都瞧得出,那是妙齡少女情窦初開了。
人心各異,有人妒之欲狂,有人滿臉豔羨。
戚懷玉曾問過他:“你和表妹其實早就相識對嗎?玉山别院絕不是你們初次見面。”
阮成璧圍着他左看右看,“表弟,你可以的啊,連公主都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快跟表哥說說你怎麼辦到的。”
其間他也碰見過霍長珩。霍長珩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看着他連連冷笑,一言不發地當值去了。
所有人都當他是驸馬的不二人選,後來就連蔡寺卿都忍不住問他是否想好了要迎娶公主。
面對上官的追問,他罕見地說不出話來。
蔡敏見此不再逼問,拍拍他的肩膀,搖頭歎息地走了。
徒留他一個人在原地苦思,是從今以後當個富貴閑人,還是眼看着阿滿另嫁他人?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頭緒來,隻能原地躊躇,裹足不前。
前一段時候,聖人來了興緻在園林中召見群臣,共賞怪石。他們一幹臣子在禦花園中偶遇了戚貴妃。
行過他身旁時這朵雍容華貴的牡丹略微停下了腳步,貴妃對左右說道:“這就是裴相公家的六郎君嗎?果真一表人才。”
她似乎隻是随口一說,可周圍人的目光立刻深邃起來。
當晚回到府中,父親便召他去了書房。
父親說道:“元夕那日,你出府是為了尋靈仙公主?”
這話說得很笃定,一點也不像是疑問。
他知道父親必然會有此一問,隻不過沒想到會問的這麼晚。
雖然是被戚五娘引出府,但總歸是因他存了要見阿滿的心思才會上當,辨與不辨還有什麼意義。
他點點頭,坦然地承認。
父親罕見地沒有發怒,隻是淡淡說道:“你們不合适。”
他自然知道父親指的是什麼,沒有說話。
父親又說道:“你母親回博陵省親已有一月有餘,歸期就在明日,你去渡口迎她吧。”
母親自他毒清之後就回了博陵,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這麼久了。
第二日,他告了假早早去渡口迎接母親。
随同母親一起走出船艙的,還有一位小娘子,他并沒有看得很仔細。
母親難得露出一個笑容,說道:“這是貞娘,你瞧,是不是和十四娘很相像。”
他将目光移過去,少女羞澀地低下頭,眉間卻似含了一抹清愁,輕聲喊道:“阿兄好。”
十四娘若是長大了必然不會是這副模樣,她一定會是開開心心的、無憂無慮的,但看母親滿意的神色,他也隻是有禮回道:“表妹好。”
他以為貞娘是哪位舅父的愛女,故而稱呼她為表妹。母親執起貞娘的手,笑意更真切了,囑咐道:“我勉強她來陪我已是委屈了她,貞娘初來京城,你閑時好好帶她轉轉。”
貞娘能令母親開顔,他自然樂見,念及她辭别父母孤身抵京,自然連連應下。
貞娘的到來似乎消解了母親對十四娘早夭的耿懷,她時常一臉慈愛地看着貞娘,撫摸她的鬓發,也會特特囑咐他,一定不許怠慢貞娘。
彼時,他還沒有意識到貞娘就是父親母親為他精心挑選的未婚妻,直到偶然得知貞娘并不是舅父家的表妹,而是父親昔年舊友,博陵大儒方先生的掌珠時他才察覺出不妥。
他有意同貞娘保持距離,母親告訴他方大儒臨終托孤,不該如此對待貞娘。她此次回博陵,省親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就是為他尋一門合宜的親事。
她已與方大儒交換過庚帖與信物,貞娘便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母親,我無心婚娶……”
母親的目光在燈火中有些晦暗,“如今貞娘剛剛喪父,若要悔婚,便是無情無義,不堪為人。”
“況且,方家門風清正,真正的世儒之家,貞娘性情雖慈卻心懷剛烈,你現在悔婚,不是逼她自決嗎?”
“……”
他如遭重擊,渾渾噩噩地走出母親的房間,卻見貞娘正在月洞門下發呆,纖細的身姿仿似柔弱的蒲柳,一陣風便能吹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