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大貴族的宅院。

寬大雜亂的屋裡堆滿了描畫法陣的羊皮紙，年幼的孩子站在高大的書桌跟前，他懷裡還抱着一本四角包邊厚重的魔法書，怯懦又小心地将它放回桌上。

他長期缺乏營養，有些發育不良，這張木桌對他來說太過高大，書本難以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墊起腳尖嘗試了一番，書角不慎打翻了旁邊盛放的松油，帶着木香氣的油脂滴答，轉眼流了滿地。

門被打開了，孩子被吓得渾身抖了抖，往後退了幾步跌在地上，順着視線看去，一個穿着華貴服飾的中年男人蹙着眉走了進來。

“……！！”

“……”

他憤怒地張着嘴發出辱罵和斥責，但此刻卻什麼也聽不見，房間裡依舊滿溢着平和的松香氣，男人也沒注意到任何問題，他舉起了細短的藤鞭就要揮下去。

眼前的幼崽沒躲，也躲不掉，随着男人的動作，藤鞭在他白淨稚嫩的皮膚上留下了深紅的傷痕。

這是一場夢，法伊達确信這點。

因為他轉眼就站在一面鍍了銀的鏡子面前，手心捧着冰涼的水，法伊達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裡長滿了青紫色的淤青和不顯眼的疤痕。

夢裡鏡子像是惡魔，它把面前人最不想看的的東西撕開，隻不過，它不是毆打也不是辱罵。

他輕輕把水潑在鏡面上，那上面的人臉是模糊的，透明的水順着玻璃滴在池子裡。

——鏡子裡的人，五官像被塗了亂七八糟的油畫顔料似的看不清，黑色寬大的衣服上散披着紅色的小卷毛。

在那個時代，紅發不是很受歡迎。

鏡子裡沒有臉，法伊達想着，可能是因為他本來就不記得自己長什麼樣，之前他就很少照鏡子，隻有印象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發色是偏紅的。

他是個孤兒，生長在阿卡尼斯帝國邊境的貧民窟，因為發色的緣故，即便同樣是孤兒也會被排斥，被丢垃圾，被扯頭發，被用肮髒的下流話斥罵。

沒有庇護的幼崽，不論人類還是野獸都隻有兩個結局。

要麼活，要麼死。

法伊達深知這一點，與生俱來的天賦告訴他，每個人的靈魂都會跨越地獄和深淵，最終彙入世界的命運當中。

——你恨你自己嗎？

一道輕微的聲音在内心詢問他，法伊達隻是搖搖頭，這是他的命運，更改不了。

——那，換個問法。

那個聲音輕笑着，忽然如同夢魇一般俯在他耳邊低語。

——你，愛過自己嗎？

法伊達的瞳孔猛然瞪大，問詢的聲音化作實質的猙獰黑霧就要沖他襲來，在纏上他手腕的瞬間場景發生了變化。

夢就是這樣無厘頭的，法伊達環視周圍，是一座花園，他站在簡陋的樹枝做成的栅欄邊上抱着掃把在清理落葉。

哦…他還記得，這是法伊達的花園，現在，是他十七八歲的時候。

天空中沒有太陽，也沒有風，即便是在夢裡也顯得陰沉，法伊達慢吞吞地開始打掃樹葉，一下又一下。

“……”

他好像又聽見了那個聲音，轉頭望去的時候好像什麼都沒有。

“铛——！”

金屬落地的聲音響起，一枚金币在腳邊滾了幾圈，恰巧這時起風了，落葉都被吹進了院子外的灌木叢，感到疑惑的法伊達擡起頭來。

——他對上了一雙熾熱的金色豎瞳。

這是一頭巨大的黑龍，它的鱗片漆黑，不反射任何光澤，和印象裡自傲又吵鬧的龍不同，它悄無聲息地來到法伊達的身邊，垂下腦袋用金色的瞳孔和嬌小的人類對視。

“啊——咕！”

龍用後爪搓了搓按在地上的黑霧，很快它就崩塌消散在了風裡。

“…你…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法伊達抱着掃把擡起頭盯着這位陌生的客人，夢裡的他不夠清醒，沒法理解思考為什麼有頭龍在這，合不合理？

巨大的黑龍沒有回應他，他低下頭從虛空中叼出一個布袋，抖了抖數不清的金銀首飾就從裡面嘩啦啦的掉了出來。

法伊達拾起一枚鑲着珠玉的純金戒指，看清内側刻印着的阿卡尼斯皇室圖騰的瞬間吓得直接就給扔了出去。

“！！？？”

這龍在幹什麼？

面前一大堆名貴的皇室髒物差點就把他從夢裡吓醒，法伊達握着掃把的手哆嗦兩下，他想都沒想把璀璨的金錢通通都掃進灌木叢裡。

太吓人了…！！它、它居然把皇室的私庫搶了！！

現在還把髒物藏到自己這！！

怎麼有這麼壞的龍啊……

龍眨了眨眼，好像不理解他在做什麼，于是歪着頭也跟着刨了刨，它一爪就把灌木的樹根都挖了起來，土飛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