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不斷滴落在信紙上。
在紙上的字全部變成一坨墨塊之前,我又趕緊把信紙高高舉起,不讓更多的字塊被暈染掉。
這封信。
是我媽寫的。
是她的筆迹。
一字一句都是她的口吻。
久在懸崖邊的晃蕩的石頭終于石沉大海。
心口比剛才在水邊還要難受許多,一時間被鹹濕的眼淚堵住了,呼吸不上不下,一會兒像快要窒息,一會兒又像哮喘發作。
淺羽着急地給我拍背。
“呼吸,姐姐。呼吸。”
我大口大口呼吸。直到呼吸道黏膜幹澀生疼。重新聞到了海水的味道。蘑菇湯的味道。然後眼淚才繼續流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還是因為淚水折射的原因。
我看到信紙上的“婵婵”兩個字突然動了動。像小雞一樣撲棱了下翅膀。
我甚至能聽到翅膀舞動的聲音。
我揉了揉眼睛。
又不動了。
我媽不會真穿越了吧!?
我又捧着那張紙在不同的光線下看,但那兩個字還是沒動。
阿姨又拿出一沓富蘭克林交給我。
“這也是那個女人讓我留給你的,說是怕你回去沒錢花。”
我好不容易緩和了些,立刻又繃不住了。
房間裡兩個小孩偷偷出來看我。
看我哭得驚天動地,把她們萬聖節和鄰居要的糖都拿給我了。
“朋友,給你自己挑喜歡的糖吃。不要哭啦。”
她們把南瓜糖果盒放我手裡,然後又互相推搡着跑開了。
我捧着那個小南瓜繼續哭,像午夜十二點後所有魔法都消失的辛德瑞拉。
我從小到大的精神支柱,在别的同學都早早戴上了百達翡麗甚至理查德米勒的時候、用直播一天賣了二十幅畫的錢給我買小天才電話兒童手表說因為我家金貝貝是個她心中的也是所有音樂老師都在誇的小天才呀、總是無條件鼓勵我相信我,而無論她自己遇到什麼困難、遭受如何的謾罵都能風輕雲淡并且逆風翻盤的媽媽,大姐姐一樣,永遠能站在我的角度思考問題的人,朋友、超人、夥伴一樣的存在。
這次,不會再回來了。
我把信紙晾幹,折好。放進外套内側口袋。起身。
“非常非常感謝您。”我對阿姨說。“如果沒有别的事的話,我們先告辭了。”
但我知道,她不會讓我們走的。
“姑娘。”女人說,“你們今晚就先不要回奧斯陸了。”
果然。
“為什麼?”
“相信我。”她看着我的眼睛,“你們在這裡會更安全。”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那我就直接問了。
“請問一下,你來找我們的時候,為什麼要在袖子裡藏把槍呢?”
女人神色不變,像是根本不怕我這麼問,“因為今晚,除了你們。這個村子裡還有别的異鄉人。”
什麼意思。
什麼的别的異鄉人。說得怪神秘的。
如果這個阿姨對我沒有惡意。又說我回去不安全。
那她拿着槍是因為,怕路上有人對我動手?!所以在保護我?!
但她不認識我啊。
和我媽也隻是請她轉交一封信的交情。為什麼要保護我?她又是怎麼知道有人要對我動手的呢。
我看了看身邊的淺羽。
他依舊安靜地在我旁邊坐着,輕輕攪動着碗裡的湯。
“姐姐,這個湯我喝過了。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嘗嘗看。”
他又捧起我的那碗,舀了一勺到我嘴邊喂我。
我把他手裡的那碗湯放回桌上。
“淺羽,你有沒有想起來什麼要和我說的。”
淺羽搖頭。
下一瞬,我拿起槍,對準了淺羽。
我看見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像小鹿般驚慌和絕望。
我又看了看女人的方向。
女人的臉色不同于剛才的風平浪靜,看着很是不知所措,想上來阻止我。
“姑娘,你要做什麼!請你不要這樣!”
果然是一夥的。
我将淺羽一點點逼到桌上,槍口刮了刮他因為緊張開始腫脹的腺體。
“告訴我,今天為什麼要偷偷帶把槍在身上。”
淺羽看着我,淚水不斷湧出,又痛苦地閉上眼。
“姐姐。你開槍吧。”
他再次睜開眼睛,眼裡如哥特教堂陰雨天灰蒙蒙的琉璃窗,依舊漂亮,卻了無生色。
“你隻需要回答我。”
“如果失去了你的信任。那我做的這一切,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他絕望搖頭,要動手去扳近在咫尺的扳機。
我突然想到他還在易感期。不行,這是把人吓過頭了。
“淺羽,我隻要一個答案。”我拿開槍,将他扶起來,搓了搓他。
“我不明白,你瞞着我,甚至到現在也不肯說的原因是什麼。”
淺羽像個任人擺弄的破布娃娃,無論我怎麼搖晃他的肩膀,咬着唇依舊一言不發。
“你要是再不說,”我這次把槍對着我自己。“我就開槍了。”
淺羽趕緊撲到我肩上,擋在槍口前。
“不要,姐姐,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及時和你溝通,你不要開槍…….”
“那你說話好嗎。”我揉揉他的頭發,安撫地吻了吻他的額頭,“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姐姐,”他瑟瑟發抖,“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消息,有人要對你動手。奧斯陸現在全是他的人。”
我靠。好勁爆。好大片。到底是誰這麼恨我?舍得花如此重本?
“那機場那個和你說話的人呢?他不在奧斯陸嗎?”
“他回去應付我的父親了。我早上看到車牌不對的時候,就隐隐覺得有問題。因為我們原來的車會把我們送到特羅姆瑟,但他們把我們留在了這裡。我現在很擔心。”
“他們是誰?”
不是,我千裡尋母還未果,還不夠慘嗎,誰要在這個時候對我動手?
淺羽不說話了。
難道是債主?一路追到了挪威?誰透露的消息?而且殺了我他們也拿不到錢啊。而且既然都到國外了,冤有頭債有主,我爸有錢,他們肯定是去纏着我爸啊。
一個名字突然浮現在我腦海裡。
能這麼恨我的人隻有他了。
除了他,我真的想不到有别的人,會如此恨我了。
但不至于吧大哥。你這拿的是什麼毒夫人設啊。我之前是騙了你,但你至于殺人滅口嗎?
不過,如果是他。那倒也情有可原。因為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我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
來得正好。
“剛才是我不好。是我做過了。”我輕輕給淺羽揉捏他緊繃到一起的腺體,“吓到你了。”
淺羽軟着身體又往肩上埋了埋,看着是還沒完全緩過來。
“姐姐,我不想讓你心情本來就不好的時候,還要處理這些事,所以就沒和你說。”
“還難受嗎?這次易感期要多久。”
淺羽說他也不知道。因為之前都是吃特制藥處理的。但那個藥要定做,現在隻有他在霓虹的家裡才有。
門外突然有響動。
是什麼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
我吸了一口懷裡人的信息素,握緊了槍,盯着門口。
“我出去看一下。”
阿姨和我們說。
過了好一會兒,阿姨又回來了,說外面沒有事。
我點點頭。
等她又進廚房的時候,我把淺羽抱到沙發上。
“噓。我出去看下情況。”
他點點頭,小貓似的蹭了蹭我的脖子。
“姐姐小心。”
我悄悄出了門。
外面依舊在下雨。
我小心翼翼沿着小屋找了一圈。
然後就在後院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一個靠着牆壁站着。另一個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而某人跟ysl男模一樣不死不活的站姿真是從來沒變過。
我無聲走過去,把槍抵在他的後腰上。
陳鶴洋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哪怕是一絲絲驚訝、畏懼。
他甚至伸手包住我的槍柄。
然後緩緩轉身。
漆黑的眼中有如北國的漫天冰雪。
眼前的這張臉,無論何時看到,也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讓人呼吸一滞。
即使是我。
我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确實很好看。好看到有一瞬間我似乎可以忽略掉這個人身上所有的惡劣之處。
“林嘉茉。出息了?”
他冷冷道,修長微涼的手指攏住我持槍的手,把我的槍口放在他脖子上,直直壓入那層細白的皮膚,至少有五毫米。
他另一隻手垂落着,不知道藏着什麼。應該是一把槍或者刀。
“陳鶴洋,真是辛苦你了。這麼遠跟我過來。”
我甩開他的手,把他推到牆上,用槍抵住他的下巴。
他本就比我高一點,現在昂着鶴脖子,這下真是居高臨下看我了。
于是我把槍口上移到他唇邊,逼他低頭。
由于離得近,我聞到了他身上類似門第托洛薩北方般凜冽的體香。和我的信息素沖撞在一起,越聞越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