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日光曬醒的。
睜眼的時候,我看見淺羽正要擡起插着針頭的手給我遮太陽。
那隻纖瘦的手白到透明,手背上被紮出了淤青,籠罩在日光下,蒼白無力得像是馬上就要被曬化掉。
他看見我醒了,對我笑了笑。
我卻哭了出來。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搶救,淺羽度過了危險期。
護士通知我可以進病房的時候,我看見他身上插着各種管子,帶着呼吸面罩小口小口呼吸,呼出的稀薄霧氣像旁邊的心跳記錄儀上一樣微弱。
他還在易感期。
且他本就是一個有信息素失衡症的omega。
不久前,先是被我,也就是标記他的、本應該陪他耳鬓厮磨度過這個易感期的alpha,拿槍恐吓到腺體發硬。又用還未緩和過來的身體給我擋了一槍本可以送我上天堂的子彈。
*
搶救的那個晚上。
我通過小窗,看見白色的病床。白色的搶救人員。白色的手術燈。
以及鮮紅的血。
他的臉和床單一樣白,安靜地像個沒有生命的樹脂玩偶。
在外面等淺羽的每分每秒,我不确信自己是不是還在人間。
我感覺不到地上踩着的地闆。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像被塞在海浪颠簸的船艙裡,船員全都倒在甲闆上昏迷不醒,下一秒就要沉入海裡。
唯一讓我保持最後一點清醒的是我口袋裡的那封信。
我雙手捧着我媽留下的信。
我甯願真的相信我媽穿越了。我媽叫金婵。金蟬脫殼。她一定是到什麼地方躲了起來。也一定是有什麼苦衷所以才不和我聯系。一定是這樣的。
但理智的聲音在說,這封信隻是我媽給我開的最後一個玩笑。因為我媽就是這樣,無論到什麼時候,都能把最壞的情況用開玩笑的方式描述出來。
事實上,心底在不斷暗示。她不會回來了。
那淺羽呢。
陪我來找她的淺羽呢。
他還會回來嗎。
在離開松恩郡前,我對陳鶴洋說,我恨他。我要殺了他。
但其實事到如今,我連恨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隻希望不要再有人離開。
外面響起了綿長的鐘聲。
午夜十二點。
我看見樓道盡頭的窗外,有一座看着小小的、灰蒙蒙的教堂。
我對着那邊的方向雙手合十。
雖然其中一隻手被蒙上了厚厚的紗布。
拜托拜托。
阿斯加德諸神在上。
請救救淺羽。請不要再丢下我一個人。
護士通知我可以進去的時候,我先是扶着牆大口呼吸,像是在水下憋氣很久終于喘上了氣。
然後幾乎是立刻沖進了病房。
淺羽沒有力氣睜眼。
隻是眼睫微微顫抖。
“姐姐。”
我聽到他沙啞又微弱的聲音。
後來他又睡了過去。
我陪了他一整夜。
他又醒了過來。
眼中幹淨明媚如春日之鳥,看到我被紗布包裹浸血的手後,又破碎如藍色碎晶。
“姐姐彈琴的手......”
“沒事。”
我說。
“我的手隻是擦傷。大概過個兩三天就能拆紗布。”
他蒼白的薄唇對着我的手輕輕吹氣。
“痛痛飛走。”
到了這一刻,我才真正承認。
我大概,的确喜歡眼前這個人。
很喜歡。
是除了愧疚、欲望之外,純粹的喜歡。
我很想抛下一切,讓他和我去任何地方。
無論他還有沒有其他謊言。
我沒有縮回自己的手,任憑它被淺羽抱在懷裡。
“姐姐,你要是困的話,就再睡一會兒。”
他拍拍我的手,心疼地看着我的眼下。
我拿出手機照了照自己。
隻見兩個堪比特效妝的黑眼圈。
“我哄你睡,好不好。”
“别動。”我給他把手放回去,又捂住他的嘴,“也别說話。”
醫生說,他現在需要靜養。至少一周才能出院。
淺羽把我的手放到他頸側,閉上眼睛。
我明白他的意思,給他輕輕按摩那塊依舊腫脹不堪的皮膚。
十一月的日光雖短暫,但照在身上的時候足夠溫暖。
我們就這樣度過了兩個小時。
後來我真的有點困了,就趴在淺羽床邊看着他。
他伸出一隻手臂攬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就在我要睡着的時候。
手機突然響了。
我的手機鈴聲是鴨子叫。很突兀地打破了這個安靜美好的上午。
是林嘉恒給我打視頻電話。
我按了接通鍵。避開了淺羽。
開屏卻是小雞。
才幾天沒見。
就胖了一圈。兩個腮紅都要變橢圓了。
小雞歪着脖子看了看我,又往左歪了歪。
“咕咕哒媽媽捏!”
然後雞屁股對我。
淺羽聽到動靜,要看小雞。
我搖搖頭。
“你要和它打招呼的話,就這樣說。”
很難保證小雞看到淺羽現在的樣子不會起什麼應激反應。
我把手機放在他的枕邊。
“小雞乖。”
小雞聽到淺羽的聲音,又把頭轉了過來,一看到還是我,又立刻扭了回去。
“讓開。”
林嘉恒的聲音。
小雞叫了兩下,飛林嘉恒頭上去了。
“下去。誰允許你站我頭上了?”
“咕咕哒!”
小雞在林嘉恒精心打理的完美發型上踩了兩爪子,就飛走去和狗玩了。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