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捂臉歎息,“得此鐘情,死生不負,吾兒幸也不幸。”
看着李钰君蒼白的臉色,也許是昔日的情分催生不忍,他道:“你一直想要的宅子,朕現在就拟旨賜給你。你走後,朕讓懷玉住進去,為你看着,你不必擔心。”
“是替我享受吧。”李钰君悲涼道:“從前你無論如何都不肯給我,如今我用不上了才給,還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住進去。被許懷玉糾纏,是我這輩子第二惡心的事,出生在皇家,則是第一。”
多年前她的母親也站在金銮寶殿說過同樣的話——來到皇家,是我這一生最不幸的事。
恍惚間兩人身影重疊,皇帝竟忍了李钰君的大不敬。
“康平,國難當頭,不要任性。”
李钰君希冀道:“如果兒臣願上戰場,是否可免和親?”
“钰兒,不要胡鬧。”皇帝的語氣堪稱溫柔,“你且去,待父皇休養生息,一定踏平巴森,接你回家。”
李钰君徹底死心,她第一次沒有行禮,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從前所求種種都成虛妄。
若去巴森,九死一生。
她陡然生出一股不要命的勇氣來,不再在皇帝面前柔順地彎曲脊梁,而是挺直身子直勾勾盯着他道:“父皇,兒臣遍讀聖賢書,一直有一句話想告訴你:其實你做皇帝很不夠格,若非姑姑是女兒身,怎麼也不會輪到你。”
皇帝暴怒,拍桌起身道:“孽障!孽障!朕要斬了你!”
李钰君昂着脖子,不發一語。
他神志全失,沖出去揚起巴掌,卻對上如今比他還高的李钰君的視線,冷不丁心中一寒。
她這副樣子,和從前江氏在時又有何分别?
李钰君此時也并非如她表現的一般大無畏,在怒火發洩的一瞬間随之而來的就是後悔。
她不能死。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要去南水,要去找烏靈骁。
她不能死。
那一巴掌帶着淩厲的風落在了李钰君臉上,打得她偏過頭去,臉上瞬間浮現掌印。
“康平,你認不認錯?”
李钰君想求饒,卻昂着頭,閉嘴不言,多年後她才明白這一刻是她的心不允許她低頭。
“念你對社稷有功,朕不殺你,你回宮給朕抄千遍《孝女經》。”皇帝不願再看她的臉,拂袖而去。
李钰君精神一松,背後大汗淋漓,慢慢挪回了芙蓉殿。
不到半個時辰,和親聖旨曉谕前朝後宮。
禮部拟的诏書不吝誇贊李钰君之美貌端莊、人品貴重,為皇家之典範。又言巴森首領骁勇善戰,堪與公主相配。
皇帝本想命皇後親手操辦大典,可一向順從的皇後怒罵皇帝沒良心,六十歲老翁怎就與她的钰君相配?
罵完皇帝又罵許懷玉,罵他無情無義天理不容,用詞之暴烈激進讓皇帝都心悸。
反應過來後他暴怒,用盡全力将她甩在地上,而後一腳踢開,像對垃圾似的,“皇後,你眼裡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皇後生受了他的力道,一時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唯有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皇上,多行不義必自斃。”
聞得此言,衆宮人心驚,紛紛跪下。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是你和江氏的孩子啊,你怎麼舍得?”
皇帝神情冷漠,皇後明白了,無論是誰,都不及他自己的羽翼重要,隻要是可利用的,他都會毫不心軟地利用。
她悲涼道:“早知你無情,我悔啊。嫁于帝王家,我悔啊。”
皇帝臉色愈發難看,“朕無情,你、江氏、康平或是這滿六宮誰又對朕有情?你們從前盼着朕當皇帝,自己好當皇妃,後來盼着朕死,自己好當太後、太妃。你可知康平對朕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皇帝似有難過神色,皇後卻啐了他一口,“父不慈,子自然不孝。你為父失格,活該被兒女唾罵。”
皇帝震驚道:“皇後,你不要命了?”
“皇上殺了我吧。反正我的娘家人都戰死了,我唯一的女兒,钰君,也要被你們算計死了。”
“好,好,好,你要求死,朕就成全了你。”皇帝喚進來首領太監冷聲道,“拟旨下去,皇後瘋了……
錦繡膝行上前求情道,“皇後娘娘一時失言,求陛下饒恕。”
一切憤怒有了出口。皇帝怒聲道:“你算什麼東西,敢反駁朕金口玉言。來人,先把她拖出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