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齡隻覺得命運荒謬得很,但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想徹底垮下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你該幹什麼幹什麼,我現在看得開,身體也還沒到一步。”
可蘇笛覺得她未必要在現在就看開,“隻在申城附屬腫瘤醫院看過嗎?”,蘇笛問。
看着蘇笛,韓齡皺眉,“你想幹嘛你告訴我。”
申城附屬腫瘤醫院是權威,但還有更權威,更有新療法,新藥的地方。
“去安德森癌症中心。”
韓齡的臉色一時變得複雜了起來,好像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接受現實,但蘇笛卻又要她去做不确定的嘗試。
“美簽過期了。有等他出簽的時間,我第二療程都做完了。”
這是借口,蘇笛堅持道:“那就加急續簽。”
“我不想折騰。”韓齡很明顯不想再做無謂的嘗試,也不想做讓蘇笛在這裡勸自己。
可蘇笛卻不依不饒,“不會折騰。”
“我不想死路上你明白嗎?”韓齡終于拔高了聲音,臉上也因為愠怒而露出不健康的紅色。
蘇笛沒有和她一樣拔高聲音,她隻是靜靜地看着韓齡,問她:“不想死路上,那一個月前你為什麼還要去明黎島替我跑一趟?”
“那不一樣。”
扭過了頭,韓齡悶聲說:“你活頭還長着呢。”那口氣簡直就像是,想在死前多為你做點事一樣。
蘇笛蹲下身,蹲在韓齡身邊。
這是一個示弱并且幾近于祈求的姿勢,蘇笛知道韓齡還有不甘心,也沒辦法放下她,所以她也是故意想讓韓齡心軟的。“韓齡,我認識你七年了。我是清楚的,我沒有家人,除了你,也沒有其他朋友。”
頓了頓,蘇笛仰起頭來看着韓齡,“所以你叫我怎麼接受?”
被蘇笛這樣看着,韓齡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了,隻能憋悶地扭過頭去避開蘇笛的視線。
她既氣到了現在蘇笛還拿這套來拿捏她,又氣自己确實放心不下蘇笛。
“你”
堵住了韓齡的話頭,蘇笛毫無遮掩道:“韓齡,我沒有什麼能威脅你的,所以如果你不同意,我隻能每天都來這裡,一直到你告訴我你願意再試一試。”
幾乎要被蘇笛氣笑的時候,韓齡卻又發現蘇笛的表情相當之認真,于是她也笑不出來了。
沉默半晌後,韓齡終于松了口,“等這個療程結束再說。”
*
韓齡住院做化療,蘇笛雖然不喜歡醫院,但也成了這裡的常客。
她把韓齡轉到了醫院的國際部,這裡病人很少,外人不得随意進入,她來找韓齡也更方便。
這天蘇笛剛走進醫院,就被人在身後叫住。
“蘇笛?”
蘇笛一愣,但很快就認出了,這個聲音來自于幫自己查到韓齡就診記錄的人。
看着對方的胸牌,蘇笛緩聲道:“梁副主任。”
雖然被叫做副主任,但她看起來還不到四十歲。
梁副主任先是一愣,然後低頭笑了笑。
她記得蘇笛以前叫她“小梁醫生”,的,也記得蘇笛以前青澀卻警惕的樣子。
“這麼多年了,眼看着你演了電影,路走得越來越好,我都沒想到有一天還會接到你的電話。”
并沒有接這句叙舊,蘇笛疏離地說:“上次的事,多謝你幫我。”
蘇笛不打算在這裡過多停留,說完這句後就準備往國際部走。可就在轉身的瞬間,她聽到身後傳來的一句: “蘇笛,當年替蘇家放走你的事,我沒有後悔過。”
腳步因此停住,她聽到梁醫生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不用總記挂着我。”
當年蘇家出事後,梁思怡一直受到院長的排擠,原本順利的職稱評定也被一拖再拖,直到蘇笛後來在圈裡站穩了腳跟,才終于評上了主任醫師。
梁思怡不蠢,當然明白暗中幫她的人究竟是誰。
可蘇笛否認了她的猜測,“梁醫生,記挂你的應該是你現在的病人,怎麼會是我。”
知道蘇笛不會再與自己多說,梁醫生沒再問,隻是認真地告訴她:“蘇笛,你最近還是少來這裡吧。”
什麼意思?
還不待蘇笛細問,兩人身後就傳來一聲,“梁醫生——!”
沒有解釋的時間,梁醫生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蘇笛,轉頭答道:“來了。”
*
韓齡目前的化療後遺症不算嚴重,所以在去做化療的路上還能有力氣埋怨蘇笛:“你别成天來陪我。”
“我一個人來沒事,你總是陪着來,到時候鬧出點什麼熱搜你就老實了。”
女明星頻繁出入醫院,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娛記會寫些什麼東西。
而且韓齡也很介意自己生病的被消息放出去。
心不在焉地朝電扶梯走去,蘇笛說:“我讓人留意着,就算拍到也發不出去的。”
兩人剛要邁上電扶梯,就聽到旁邊的扶梯上傳來一聲驚呼。
是一個推着嬰兒車的老人,老人缺乏安全意識,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應該坐直達電梯。他推車上去的時候沒站穩,眼見老人要推着嬰兒車一起摔下電扶梯,蘇笛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急停按鈕
。
國際部的病人并不多,這番動靜一出,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受驚啼哭的嬰兒,驚魂未定的老人,圍聚過來的路人,蘇笛眼前的景象突然紛雜了起來。
梁醫生的話讓她有些不安,而現在不知為什麼,這樣的不安達到了頂峰。
遠處有由遠及近的鳴笛,四周有神色各異的病人和家屬,但蘇笛卻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從外面走來的一個人。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性,戴着墨鏡,披着披肩,身後跟着幾個提着餐盒和小包的人。
不同于同齡女性常留的精幹短發,她的長發挽在腦後,露出了一張略顯鋒利的輪廓。
蘇笛甚至記得,墨鏡下應該是一雙淺瞳。
似乎是感應到了蘇笛的視線,那位女士轉過了頭。在即将碰上視線的瞬間,推着擔架的醫護人員從門外争分奪秒地跑進來,徹底将蘇笛的身影遮去。
蘇笛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客廳裡牽着比自己大幾歲的蘇明嘉在等自己。
她的神色和面容一樣帶着疏離,可是在看到自己後,卻又沒有猶豫地蹲下了身來。
蘇笛記得她煞有介事地告訴年幼的自己,“我叫沈靜洲,你可以叫我沈阿姨,也可以和蘇明嘉一樣叫我媽媽。”
也是她,在蘇明嘉從重症監護室出來後,把自己拽到蘇明嘉病床前,一字一句地告訴勉強睜眼的蘇明嘉,“你是我女兒,所以你應該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蘇明嘉,你隻是暫時不忍心,不是真的不想要她的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