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不知道前因後果,但是她很肯定,金修衣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繼續發揮她的音樂天賦,讓更多人看到她,她的舞台不該局限在校園。
她應該被很多很多人愛着,這是她應得的,擁有美好幸福的一生。
她應該繼續笑着,長命百歲、壽終正寝、無疾而終,給璀璨的一生畫上庸俗的結局。
淚水大顆大顆滾下,她的臉皺成一團。
她強撐着與親友一起走完了三圈。
展蘭枝走到牆邊,順着牆根蜷縮身體抽泣。
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由于哭泣導緻的缺氧,展蘭枝的知覺都麻木了,耳邊除了嗡鳴和自己的哭聲聽不到任何東西。
“女兒啊,女兒啊,命苦啊——念好書沒辦法報答父母啊——
阿姐啊,阿姐啊,可憐啊——新衣沒法再上身——”
富有呼吸感的哭聲像歌一樣傳到展蘭枝耳朵裡。
展蘭枝擡頭,環顧四周,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極其憔悴的女人,她癱坐在地上,嗓子已經哭啞了,氣流經過她的聲帶離開口腔徒勞地發出嘶啞的氣聲。
展蘭枝撐起身體,邁動發麻的腳向那聲音走去。
“阿姨,别傷心。阿姨......别傷心了。”破碎的詞語連不成句子,展蘭枝将那女人從地上攙起,用手不斷拍打輕撫着對方的後背。
金修衣,所有人在為你傷心,你怎麼就這麼離開了呢。
怎麼就這麼離開了呢?
展蘭枝又沉浸在悲痛之中,呼吸變得不順暢,一呼一吸耗費着她極大的力氣。
可是、
事實顯然不是展蘭枝所想的那樣。
被攙扶的女人大力扭動了兩下,掙開了展蘭枝的雙手。那女人又悄悄給展蘭枝遞了個眼色。展蘭枝不懂。女人湊近展蘭枝耳旁,壓低聲音小聲說:“家屬去那邊就好了,這裡有我在,交給我。”
展蘭枝不懂,隻是被女人推開。
展蘭枝腳下不穩跌倒在地,狼狽地走回人群中去。
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這樣?
到底什麼意思?
展蘭枝沒有辦法思考。
她隻是又一步一步邁着沉重而麻木的腳步走回原來的位置。
四肢末端發麻失去知覺,展蘭枝也失去了對周圍的知覺。
展蘭枝感覺有人在攙扶她,她回頭,是個面善的阿姨。
展蘭枝向她道謝,又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了:“那個哭得很傷心的是誰?是金修衣的母親嗎?”
阿姨揉了揉眉心,又不屑地嗤笑一下:“怎麼可能?那個啊,是專業哭喪的。專業哭喪你懂吧,家裡人哭不出來,就花錢請人哭給我們做戲。喏,你看,她媽媽叉腰站在那邊呢。”
展蘭枝順着手指方向看去。
金修衣的母親穿着得體,黑色套裝搭配了一條細細的銀色項鍊,右手牽着她最小的女兒,大女兒站在身後。三個人形成完美的構圖,嚴肅、冷漠。
熟悉的荒謬感湧上展蘭枝心頭。
“這一大家子人都是沒有心的東西,躺在那邊的是她的女兒,是她的姐姐,是她的妹妹,她們怎麼能這麼平靜冷漠。你再看看,幾乎這裡所有人都是那麼無動于衷。”展蘭枝身旁的阿姨自顧自地說,手指一個一個點過去,“失态了,抱歉,我情緒比較激動。”
展蘭枝四處環視。
低頭發送消息的、小聲交談的、閉目養神的。
為什麼會這樣?又為什麼要這樣。
明明一條年輕的生命永遠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了,為什麼有人能夠毫不在意?
躺在那裡的是金修衣啊,金修衣就躺在那裡啊。
金修衣的死亡也許對在場很多人來說隻是一頓酒席。
憤怒、悲傷交織混合,難以忍受的郁結,不上不下,讓展蘭枝難受。
展蘭枝推開面前的人牆,擠出人群,邁着大步,用力擠開專業哭喪的女人。
沒有力氣,她跪坐在金修衣的棺椁前,很巧,她能正好看到金修衣的臉。
“诶?你搗亂的是不是?你走開呀,走開聽到沒有?”哭喪女人用力推搡展蘭枝,“你不要妨礙葬禮好吧,不要打擾死者。”
“收款碼打開。”掃碼,輸入數字,展蘭枝憑借肌肉記憶給哭喪女人轉了一大筆錢,“你走,你走開。”
展蘭枝引起了騷動,四周響起悉悉索索的交談。
金修衣,你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了,到底有誰在為你難過呢?
我很難過,像是我生命的一段永遠流失了,我生命中最燦爛的一段暗淡了。
展蘭枝扶着棺椁大哭。
哭聲呈漸強趨勢,回蕩在整個告别廳。
想要最後觸碰一次金修衣。
當這個念頭出現時,展蘭枝早已有了動作,左手手背觸碰金修衣的臉龐。
是一片冰冷的觸感。不過由于金修衣生前體溫就比正常人低一些,冰冷的觸感反而給了展蘭枝一點熟悉感,仿佛金修衣還活着。
金修衣還活着有多好。
金修衣的母親大叫一聲,賓客協同殡儀館工作人員将展蘭枝架出了告别廳。
雨還在繼續下着,雨點拍打在玻璃上,然後下滑,留下長長的水漬。
展蘭枝呆呆在雨裡站了很久才打算回家。
雨還在下着,但她沒有撐傘。
到家時她已經渾身濕透了,雨水順着常常的發絲滴到門口的淺藍色地毯上,在地毯上留下深藍印記,像是眼淚。
她用厚被子随意把自己裹緊,昏昏睡去。
腦袋發脹,渾身發冷。
迷迷糊糊間,她看見有一雙漆黑的眼睛緊緊盯着自己。
潮水般的睡意讓展蘭枝睜不開眼,她拉了下被子,陷入沉睡。
緊皺着眉頭,似乎做了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