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展在傍晚結束。
擡頭,已經看不見太陽了。
展蘭枝讨厭冬天。
冬天晝短夜長。
每當太陽落下,明暗交接之際,沒有來由的煩躁和郁悶就會籠罩在展蘭枝的心頭,怎麼都驅不散。
不過幸好馬上能回家,總歸給展蘭枝些許安慰。
展蘭枝今早并沒有駕車,現在她隻能快步走回家。
路燈逐次亮起,暖黃色的光束從高空落下,将展蘭枝的影子拉得細長。
周圍很安靜,隻有三兩輛汽車的轟鳴遠遠傳來。
展蘭枝喜歡這樣,獨自處在如此昏暗而安靜的環境讓她感到一絲愉悅與滿足。
展蘭枝讨厭與人交往,交流讓她感到壓力。
哪怕是與自己的母親、江素染等熟人相處,展蘭枝也會有些不自在。
人是讨厭的,人是聒噪的。
展蘭枝唯一能接納的,就是金修衣。
金修衣讓展蘭枝變得聒噪。
展蘭枝發現正是人的讨厭之處才讓人變得如此可愛。
展蘭枝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從鼻腔直貫而入,屬于冬天的氣息灌入肺腑。
她吃了一口冬天。
展蘭枝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想,如果金修衣在這裡,她也一定會笑的。
展蘭枝咳嗽了兩下又繼續向前。
走了兩步,她感覺一道視線黏着在她的身上。
她這才注意到,在她細長的影子旁又多了一道濃黑的影子。
熟悉的聲音從右耳邊傳來,雞皮疙瘩攀上了展蘭枝的脖頸:“展小姐你有空嗎?我知道這很突然,但是我的母親想要見一見你,彌補上次的遺憾。而且我和修袍也想你了。”
是金修裳。
“修裳姐抱歉啊,我今天着急回家,要不改日再約?”
展蘭枝與金修裳拉開距離,有些警惕地看着金修裳。
金修裳死死盯着展蘭枝的眼睛,展蘭枝有種對方把自己看透的錯覺,展蘭枝整理了下神色。
“真是太可惜了,那下次再約,拜拜展蘭枝小姐。”
展蘭枝看着金修裳轉身,她也揮了揮手:“再——”
展蘭枝被打斷。
金修裳快速轉身,将頭湊到展蘭枝的面前:
“我也很希望我能這麼說。
可惜,我的母親很忙,我的母親也很執着,她真的很想見見你。
你知道嗎?修衣很少與我們提起她的事,據我們所知,你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對嗎?既然是朋友,你能不能彌補‘好朋友’的母親的心願?”
金修裳并沒有給展蘭枝拒絕的機會,她挽起展蘭枝的手,親昵地走向停在不遠處的汽車。
展蘭枝的食指不斷敲打手機側沿。
心中升起強烈的煩躁。
金修裳為展蘭枝拉開後車門,笑嘻嘻地說:“展小姐請坐吧。”
展蘭枝沒有動。
金修裳面色不變,手上微微使勁。
展蘭枝被推入車内。
“蘭枝你好,我是金修裳、金修袍、金修衣的母親,我的名字是金青朱。你怎麼稱呼我都沒有問題,不過你能喊我青朱阿姨的話我會很高興的。”成熟的聲音從副駕駛傳來。
展蘭枝擡頭。
面前的是一位年長的女性。
金青朱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銀框方形眼鏡,間或照射進來的燈光讓眼鏡時不時反射冷白的光。
微卷的發尾整齊地搭在胸前。
金青朱向金修裳點了一下頭。
金修裳會意。
她将一個精美的箱子遞到展蘭枝手上。
金青朱回頭,向展蘭枝笑了下:“你是修衣的朋友吧,第一次正式見面,這是見面禮。裡面有幾身衣服,應該是合身的。”
展蘭枝歪了歪頭有些疑惑。
“你忘了?我們見過面的,在修衣的葬禮上。我靠着針線手藝吃了大半輩子,看一眼就知道你該穿什麼。”
金青朱的嘴角微微扯起,幾條細紋出現在她的額角,反而又增添了幾分和藹。
展蘭枝沉默着。
車内沒有開燈,展蘭枝看不清金青朱的表情。
食指敲擊屏幕側沿的頻率不斷加快。
展蘭枝将視線轉向窗外:“謝謝。”
“修裳。”金青朱放低了聲音。
聲音一落,金修裳就有了動作。
金修裳立刻啟動汽車。
金青朱的聲音帶着笑意:“蘭枝小姐,天也黑了,我們待會送你回去吧。”
展蘭枝驟地擡頭。
“怎麼?家庭住址在現代也算不上什麼機密吧。再說了,難道蘭枝小姐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隻許蘭枝小姐四處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