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蘭枝繼續靠在床頭。
她覺得她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過分的幸福感讓她心中升起幾分不安來。
金修衣和展蘭枝都是早熟得過分的孩子。
正如金修衣很早就知道人的偏心,展蘭枝從幼時就明白——
美好是易逝的。
鮮花會凋零、寵物會老去、色彩豔麗的玩具會在時間中逐漸褪色。
保留美好的辦法就是讓生命在幸福的頂峰停止,讓美好成為被定格的最後一刻。
最先讓她明白這個道理的,是一隻老死的、可憐的寵物狗。
那隻狗從展蘭枝出生前就在她們家裡生活着。
展蘭枝的媽媽們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她們擔心她們沒有耐心與能力照顧一個孩子。
于是,這隻狗來了。
媽媽們說,這隻狗性格活潑、鬧騰,消耗了她們好大精力,差點讓她們打消了要小孩的想法。
這隻狗從來不是寵物,是這個家庭的一員。
展蘭枝從出生起就稱呼這隻狗為姐姐,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展蘭枝的自我認知出現了問題,她認為自己也是一隻狗。
這成為了展蘭枝的不願提及黑曆史。
後來這隻狗死了。
壽終正寝,沒有疾病、沒有痛苦。
展蘭枝死活不讓媽媽們帶走這隻狗的遺體。
展蘭枝覺得,這隻狗一旦被埋下,時間會讓自己忘了它。
媽媽們想盡了辦法,展蘭枝就是不說話。
沒有辦法,媽媽們向展蘭枝承諾,她們會将小狗做成标本,所有人都會記得這位家庭成員。
展蘭枝這才點頭。
後來,标本擺放在了展蘭枝的書房。
标本做得很完美。
隻是——
“這狗真老,活到這歲數也不容易。”
“蠻可憐的,最後幾年活動肯定不方便。”
“展蘭枝,你以前怎麼養了一隻醜狗當寵物。”
展蘭枝将闖入她書房的同學趕出門外。
她開始大哭。
淚水奪眶而出,整個面部緊皺扭曲。
眼淚模糊了視線,現實離她慢慢遠去,那隻狗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步履蹒跚的狗,大小便失禁的狗。
受益于标本,展蘭枝的确沒有忘記那隻狗——她們曾經的家庭成員。
但是标本将過去的記憶覆蓋,她不記得過去同這隻狗玩鬧的歡樂,也難以想象這隻狗過去的健康。
她的腦海裡似乎隻剩下了被定格的那一刻。
展蘭枝再次大哭。
隻不過這次,她怨恨的是自己。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是在想怎麼才能殺了我這個鬼嗎?”
金修衣的手在展蘭枝面前晃了晃。
展蘭枝像受到了驚吓一般,她一把抓住了金修衣的手。
“做噩夢了?别告訴我你被吓到了,我要笑死你的。”金修衣笑着說。
展蘭枝沒說話,緊抓着金修衣的手迅速靠近身體,于是金修衣整個人從被窩裡拔出被扯向展蘭枝的懷裡。
“你醒得早,你厲害。我衣服都還沒穿好,你有病吧。”
展蘭枝少有的在金修衣臉上看到一絲窘迫。
她立刻松手,金修衣像泥鳅一樣滑回被窩。
展蘭枝終于笑了。
現在的生活很美好。
她有信心,這樣美好的生活可以持續到她找到辦法送金修衣離開的那天。
“我有點想吃三明治。”
金修衣翻身,她卷走了所有的被子,有點頑劣地盯着。
“你能吃嗎?會難受嗎?”
“不會。我隻是想嚼點東西,欺騙一下自己,讓自己覺得我還活着。”
“行,那你等着。”
展蘭枝下床走向廚房。
金修衣很自然地跟在身後,熟練地在餐桌前坐下。
她撐着腦袋,踩着拖鞋的小腿不斷晃蕩。
生活還會更美好嗎?
展蘭枝突然有點不确定,她甚至有點期待。
先前,她害怕她與金修衣情感破裂,她擔心在金修衣消失後,她隻能記住兩個人的歇斯底裡。
所以她想盡快送走金修衣,讓她們快樂的回憶保留在她心中,而後她将自己定格,從而使她們之間的美好成為永恒。
可是她現在忍不住去期待,忍不住去暢想未來更加美好的瞬間。
展蘭枝揉了揉眉心,又覺得還不夠似的,重重搓了搓自己的臉。
展蘭枝睜眼。
無論如何,她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展蘭枝隻是祈禱,她能慢點找到送走金修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