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不行了,”琳達搖了搖頭,“十管血已經超量了。”
“我可以。”
“聞祈安,”段煉的聲音很嚴肅,看到他無措的眼神時,頓然又柔和下來,“聽話,已經夠了。”
“真的嗎?”
所有人都一起點頭。
“嗯,再繼續下去,你倒下了,誰照顧她?”段煉指了指血壓儀,“血壓有回升了,接下來我們隻要等待救援。”
“好。”聞祈安看着沒有知覺的姜滿,知道自己此刻别無選擇,他們是專業人士,他隻有聽他們的話。
窗外陽光依舊炙熱,除了瀝青盤旋在屋外發出長鳴,隻有潮熱的風卷過。轟鳴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壓抑又沉悶的氛圍。一架深綠色的直升飛機如鷹隼一般,螺旋槳旋轉的巨大氣流卷起地面黃色的泥土,空氣一瞬間變得渾濁。
聞祈安的眼神終于有了一些光亮,他看着醫療人員下來擡上飛機,和段煉一起跟着他們,離開了這一片土地。
醫療救援直升機上的設備比醫療點完善且先進一些,為姜滿連接上心電監護儀,段煉看着閃爍的數據,勾着背長舒一口氣,“還好,命暫時保住了。”
聞祈安聞言,一直緊繃的心弦總算松了一些,他開在椅背上,仰着頭,短時間接受到沖擊的大腦終于得以片刻的空歇。
“我沒有想到,這麼多年第一次離開這裡,竟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短短一個小時……”
“你離開後沒有多久……”
醫療點外的街道突然響起了争執,加爾卡為首的幾個人舉着刀,叫嚣着粗鄙不堪的話語,氣勢洶洶地向醫療點靠近。
姜滿那時恰好就站在門口。段煉幾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加爾卡高舉着砍刀,看到他們之後情緒更加激動,夾着粗俗不堪的當地語言,沒由來地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你們違背了人道主義,違背了無國界醫生成立的初衷!”
說着,原本指向天空的刀突然逼近,然後後面跟着的四個人像是接受到了命令,突然就發瘋了似的沖到段煉幾人的身前。按照規定,他們不能與當地人民發生沖突,危及生命時除外。
段煉看到有個人的刀刃直指姜滿,下意識拉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邊扯,不料正好撞上加爾卡利刃。
“我很抱歉。”段煉閉上了眼睛,原本加爾卡的目标是他,如果不是他多此一舉,或許姜滿的傷不會這麼重。
沉默在泛濫。理智告訴他,這和段煉無關,可他心裡還是不可避免設想,如果一切沒有發生,又會怎麼樣。聞祈安把目光移至躺在救援擔架上的姜滿,她的面容被氧氣面罩遮蓋了大部分,隻有眼睛閉着,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樣。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他知道,姜滿一定不會怪她的師兄,“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要是我……”
“師兄,這不是你的錯。”聞祈安打斷他的自責,聲音帶着惆怅,“這樣想的話,如果我不離開,她肯定也不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姜滿不會想看到我們自責,如果她看到我們争着承擔下原本不屬于我們的錯誤,她也會自責的。”
“你說的對。”段煉緩緩點頭,放下了内心對自己的芥蒂。
“我最近總在想,我是不是應該離開這裡了。”
“這裡的現實肮髒又頑劣,無法被拯救,我們隻能試圖去治愈他們的疾病,永遠都無法去拯救他們的思想,”唇上的胡須顯得他更加滄桑,段煉伸手捂住眼睛,“當然,可能他們也根本就不需要我們自以為是的拯救。”
“聞祈安,希望你可以勸姜滿離開這裡,不要再回來了。”他的聲音虛無缥缈,就像陽光照射下空中裹挾的塵埃,沒有目的地飄。
“如果這是她的夢想呢?”聞祈安轉頭看他,“如果她學醫的初衷就是成為無國界醫生呢?”
段煉搖搖頭,眼神中帶着被歲月敲打的豁達,“初衷會變的,當一個人經曆的越多,擁有的越多,想法或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和我說過,想要和你有一個安穩的未來,而這裡,肯定不是她所求的未來。”
“我懂了,謝謝你,師兄。”
“你怎麼也叫我師兄?”段煉輕笑。
“顯得親切。”聞祈安扯了扯嘴角,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輕松一些。
飛機抵達埃塞俄比亞首都醫院後,姜滿做完檢查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接着又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直接輸血的風險比輸庫血要大得多,醫療點環境惡劣,無菌要求顯然不達标,姜滿的後續情況還要觀察一段時間,等到脫離生命危險才能回到普通病房。
聞祈安隻有等到每日的固定的訪視時間,穿上無菌衣才能去看她一眼。
她更瘦了。臉頰上已經完全沒有了肉,顴骨突起。原本被曬黑了一些的膚色,現在變得蒼白,還帶着一些微黃。頭發似乎長了一些,已經越過了下颌。原本靈動的杏眼緊緊閉着,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了生氣。氧氣面罩提供着基本的氧氣維持,身上連接的線連接着儀器,像是一個生命被操控的機器人。
“滿滿,你什麼時候才能睜開眼看一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