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令儀一向言而有信,說到做到。
說離開象姑館,就立刻堂堂正正,在衆人的注視下,從正門走出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然後,轉身幾步,神不知鬼不覺,繞到酒樓偏門。通過門上的明窗,隐約可窺前堂情況。
璞玉抱着畫卷,滿臉疑惑看着自家小姐。
謝令儀此刻正踮起腳尖,仰着頭,雙手攀在窗沿上,試圖通過上頭半開的窗縫看清前堂的情形。
然而,她畢竟身高有限,無論怎麼踮腳也隻能勉強碰到窗沿。
璞玉見狀,忍不住低聲問。
“小姐,您方才不是答應了張公子,要早些回府嗎?為何還要來這裡......偷看?”
“錯。”
謝令儀背着她搖搖頭。發現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後,不甘心皺皺眉,又手腕使力推門,同時口中默念祖宗名号。
“我剛剛說的是,離開這裡,并沒說回府。”
半柱香後,她望着嚴絲合縫,紋絲不動的木門。口幹舌燥,心如死灰。
“而且,我也确實進不去。”
“算了。”
謝令儀無奈放棄,但她對裡面的情況又實在好奇,她可是沒忘,那鸨娘一見到張修常就滿臉震驚的模樣。
這其中必定有什麼隐情。
隻可惜,這次家生的祖宗沒站在她這邊,她連區區木頭做的門都推不開。
難不成先祖們隻能晚上出來顯靈?那她以後白天出門,背着牌位,豈不是沒用?
正當她考慮要不要回去,再跪一個時辰祠堂,求求列祖列宗的時候。
木門卻‘吱呀’一聲——突然開了。
謝令儀一愣,随後趕緊雙手合十,朝地上拜了兩拜。
裡頭急沖沖,蹿出來一個遮着面的年輕人。看身形是名男子,頭上卻戴着一頂隻有女子才能戴的帷帽。
謝令儀猝不及防,被他迎面撞上,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向後倒去,幸好璞玉在她身後托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形。
那名男子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他被撞得向後踉跄幾步,‘咚’的一聲反磕在門闆上。
他悶哼一聲,頭上帷帽在空中輕輕打了個璇兒,摔落在地。
謝令儀站定之後,第一時間去揉自己的腰。
那人頭還低着,半邊身子靠在門闆上喘氣,半晌沒動靜。
謝令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把人撞出好歹來了,她悄悄抓緊璞玉袖子,帶着一絲歉意。上前一步,詢問他傷勢。
“那個,你......你沒事吧?”
“沒事。”
那人聲音虛弱,閉着眼睛,微微擡頭,掌心緩緩揉着受撞的肩膀,并不看她。
“行,沒事就好,那我——”
謝令儀松了口氣,話音剛落,她目光無意識落到他敞開的面龐上,瞳孔猛然一縮,剩餘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裡。
她怔怔盯着那張臉,熟悉的輪廓讓她一時語塞。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聲音,腦中一片空白。
是她眼神出問題了嗎?這世間怎會存在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連璞玉都吓了一大跳,愣在原地。
謝令儀目光黏在他臉上,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吸引住了一般,不願離開。連呼吸都放輕了。
周圍鴉雀無聲。
帷帽男終于察覺到異樣,緩緩睜開雙眼。入目便是謝令儀那呆滞而癡迷的神情,他眼中立刻掠過一絲難掩的厭惡。薄唇掀開,冷冷吐出一句。
“滾開。”
說完便懶得再多看她一眼,彎腰去撿帷帽。
謝令儀被他這罵聲驚醒,理智也一點點回籠。
也是,張修常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更何況是這個不耐煩的眼神。
他——不是他。
帷帽男拿了帽子,就略過謝令儀一瘸一拐朝前走。
“等等,你先别走!”
謝令儀忽然回過神來,就算他不是張修常,也要問清楚,他究竟是誰。
“璞玉,快攔住他!”
璞玉聽令,立刻上前擋在帷帽男身前。
推搡之下,叫喊聲引來了偏門幹活的夥計,他朝後喊了一聲,緊接着便是烏泱泱一大堆人,提着棍棒跑過來。
打頭的便是樓裡的鸨娘。
帷帽男見狀,臉上閃過慌亂,不欲與璞玉多做糾纏,拔腿便跑,誰料還沒走幾步就被人輕松擒下,反剪身子,按在牆上。
“賤坯子。”
鸨娘提着裙擺,急沖沖上前,當着謝令儀的面,對着他就是一巴掌,因過于激動,渾身肥肉亂顫,唾沫橫飛。
方才她使出渾身解數,才把那個刑部主事給打發走。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在這當口頂風作案!這簡直是沒把她放在眼裡。
“老娘哪點虧待過你?好吃好喝養了你十幾年,就指望你今日□□掙錢,竟然還敢逃跑?”
“你知不知道你賣身契還在我這裡?你生是象姑館的人,死了做了鬼,都要給我接客。”
“你以為你能跑多遠?還不是讓老娘我給逮住了?依我看今晚這□□宴也不必辦了,待會就給灌了藥,直接送到王老爺房裡。”
帷帽男聽罷,驟然揚起半邊紅腫的臉,眼中流露出難以抑制的憤怒,渾身肌肉緊繃,拼命掙紮起來。
然而,越是用力,越是顯得無能為力。他依舊被人緊按在牆上,如弱獸嘶鳴。
“還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