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懿站了起來,走向了那個巨大的貓爬架,然後小心翼翼地朝着小喇叭伸出了一隻手。
小喇叭用它那不太聰明的大腦思考了三秒鐘,然後立馬得出了結論:看來這又是一個拜服在它腳下的臣民。
于是它配合地把腦袋往前湊了湊,接受了新臣民想要服侍它的請求。然後在楊嘉懿溫柔的抓抓撓撓下,發出了呼噜呼噜的聲音。
楊嘉懿心緒複雜地看着手掌下這乖巧的小貓,思緒卻不由得漸漸飄遠,思量起了臨走前,徐之說的那句話。
其實嚴格來說,楊枝已經不算是她的孩子了。她隻是被迫在前幾世的身體中,再次經曆了一遍那些過往,看見了困住徐之的執念與痛苦。
可那些她放不下的傷痕和痛苦,又何嘗不是一種執念呢?
楊枝已經迎來了嶄新的生活,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又為什麼要承擔那些加注在她身上,沒有記憶且陌生的感情呢?
或許,現在這種關系,就是最好的關系了。而放下我執,是我接下來應該修行的一份課題。楊嘉懿怅然地想。
“師父?!你怎麼來了啊,不是說好了我今天去找你嗎?”
身後傳來了楊枝驚喜又疑惑的聲音,楊嘉懿隻覺得心頭一顫,但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然後神色如常地笑着轉過了身子:“想你了,所以來接你。”
楊枝有些錯愕地看着楊嘉懿,指了指她的睡衣,提出了疑問:“師父,你這是……專門設計的今天的穿搭嗎?”
楊嘉懿:“……”
走的時候太着急了,忘了換衣服了。不過這聽起來也太不穩重了,不符合她長輩的身份。
于是楊嘉懿大尾巴狼似的點了點頭,一副“你真聰明”的語氣:“對啊,睡衣風,好看吧?”
楊枝刻意壓了壓上揚的嘴角,抿着嘴巴,乖巧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楊嘉懿的“時尚”。
哇,這熟悉的“死鴨子嘴硬”,真是久違了。楊枝默默地想。
餐桌上,楊嘉懿一邊吃飯一邊和楊枝聊天。就好像這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吃完早飯後,她們倆一個去學堂,一個去巡查商鋪。
沒有那間隔了十一年的光陰與苦楚,好像她們從來就沒有分開過。
此時,甘鹿就顯得沉默多了。楊嘉懿原本以為這又會是一場暗流湧動的早飯,但結果氛圍比她想象的平和多了。
這個男人,和昨天在醫院的時候有點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楊嘉懿一時間也有些說不上來。
楊枝的頭發披散着,低頭喝粥的時候總是會散下來幾縷,好幾次都差點落到了碗裡。但她一向湊合慣了,自己理一理也就這麼過去了。
甘鹿卻放下了手裡的勺子,然後十分自然地站到了楊枝後面,解下了左手上的小皮筋,為她綁了一個馬尾辮。
全程,楊枝都神色如常地和楊嘉懿說着話,看都沒有看甘鹿一眼,好像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是一個被照顧慣了的狀态。
楊嘉懿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收斂了,眼神也變得若有所思起來。她突然就理解為什麼楊枝會栽在這個人手裡了。
楊枝能那麼自然地接受一個人的照顧,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和偏愛。
“被照顧”這種事情本身,放在楊枝身上,就是巨大的反常。
楊枝5歲的時候被她“收養”,雖然她總是反複強調,她們是彼此依靠的親人,是平等的。但這個孩子身上始終充斥着巨大的不配得感,她總是企圖通過展現自己的價值,來證明楊嘉懿的這個決定是對的。
楊嘉懿無法掰着楊枝的思維,去駛向一個她心裡正确健康的軌道,隻好盡可能給小楊枝更多的安全感和寵愛。
童年的經曆對一個人影響太深刻了,哪怕是長大,楊枝也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一個照顧者的位置上。面對别人的好意和照顧,她總是會顯得有一些無所适從。别人對她好一分,她都要牢牢地記在心裡,然後還回去。
楊嘉懿突然就覺得好難過,因為那些寵愛本來就是楊枝該得的。
她突然就理解那些溺愛孩子的家長了,其實就算楊枝長成了一個飛揚跋扈的小女孩,她也會覺得這很可愛,也依然會愛楊枝的。畢竟那也是她寵出來的,霸道一點也是應該的。
可偏偏楊枝成長得這麼好,懂禮貌、明事理,其實她甯願楊枝可以不那麼懂事兒。
“師父?”
耳邊傳來了楊枝遲疑的聲音,楊嘉懿重新看向她,下意識地扯出了一個笑臉:“怎麼了?”
其實她想聽的不是“師父”,如果能換一個稱呼就好了,但那時不可能的。畢竟她已經和徐之達成了一個潛在的共識,他們要一起,把那些血淋淋的秘密永遠地埋葬起來。
楊枝輕輕地摸了摸楊嘉懿的臉頰,她的指尖上是淚水的痕迹:“你怎麼……哭了?”
楊嘉懿抽出了一張紙,擦了擦眼睛,然後搖了搖頭:“沒事兒,就是太難吃了,難吃哭了。”
楊枝:“……”
她懷疑地又喝了幾口,并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啊,挺好喝的。
可能每個人的口味不同吧,畢竟師父是那種穿到了醜衣服,也會掉眼淚的神奇大人,楊枝想。
然後她提出了建議:“師父,那我們等會兒出去再吃一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