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蜻取巧将所有的菜都夾了一些,段籌跟前的盤子漸次被鋪滿。
“可以了,”段籌制止道,“且等我吃完再添吧。”
修蜻巴不得段籌能多吃點,卻又不能形于色。
林蘊霏同樣如此,一直用餘光偷瞄席上衆人都吃了多少。
這邊段籌沒吃幾口,那邊燕往也不怎麼動筷,唯有一個宋載刀算得上大快朵頤。
林蘊霏心中于是盤算起該怎樣自然地勸他們多吃飯,啟唇說:“大當家,今日的飯菜是不合您的胃口嗎?”
“怎麼問起這個?”段籌轉動眸子看她,似是才反應過來她與修蜻還不曾用過晚膳,溫言道,“你若覺得餓,随意吃吧。”
“我……奴婢不餓,奴婢隻是怕自己粗笨,沒有将您服侍好。”林蘊霏被他黑洞洞的眼看得心底發毛,垂眸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不想幾日前脾氣帶刺的她竟變得馴服起來,段籌不由得重新打量林蘊霏,半晌指了指另一隻空盤:“你也為我布一盤菜吧,順道讓我瞧瞧你與你家小姐誰更能得我心。”
這是什麼惡俗的趣味?他想看她與修蜻争起來?
林蘊霏對段籌愈發嗤之以鼻,面上假作被他的言語輕易挑撥:“大當家又如何證明您偏向誰呢?”
趕在段籌開口之前,她說:“這規矩若由大當家您來定便落了俗套。”
段籌似乎被她的話勾起興緻,順從地反問:“那照你的說法,這規矩該當如何?”
“如若大當家覺得誰布的菜更合您的心意,您便将盤中的菜盡數吃完,這個玩法可還有趣?”林蘊霏講這話時心裡其實沒底,畢竟段籌并非容易被左右心意的主兒。
老甲還是頭一回見到有女子膽敢教段籌做事,生怕林蘊霏惹得段籌不快,他這條池魚會被殃及,從旁指責說:“你這小娘子未免太過忘形,竟出言要求大當家做這做那。”
出乎老甲的意料,段籌對他擺了擺手,道:“無妨,我倒是覺得這個玩法還不錯。”
原來她适才是藏掖了鋒芒。段籌看着林蘊霏眉梢那股反客為主的銳氣,倍感新鮮。
如今他尤其需要這種新鮮的刺激,好沖擊自己對阿菊那些理不清的情愫:“你叫什麼名字?”
“大當家喚我阿雨就好。”林蘊霏自覺有點摸到段籌的喜好,眼裡噙着的笑意真切了幾分。
“阿雨,”段籌喚了聲她随口扯出的名字,眸色晦如深海,“替我布菜罷。”
得到他變相的應允,林蘊霏當即去夾菜。
與修蜻廣撒網的做法不同,她選擇随意認準最近一道碧色欲滴的夏菘,連着夾了足足幾大筷。
段籌的脾性變化無常,林蘊霏隻得回以出其不意的招數。
再者說,夏菘滌洗起來最為麻煩,菜葉又大,應當能被藥浸得更透徹。
她甚至将菜葉繞成一圈,看起來頗為精緻。
擺菜的時間遠比夾菜的時間長上許多。
當林蘊霏将那盤當之無愧的菜推至段籌面前時,她瞧見男人的面色變了變。
“如何,”林蘊霏期盼地望着他,似是對自己做出的驚世駭俗的事渾然不知,“大當家覺得誰的更好?”
段籌左看看林蘊霏,右看看修蜻,狀似為難。
修蜻明白林蘊霏這樣做的深意,低首絞着手指做出緊張的姿态,有意滿足段籌那獵奇的欲念。
林蘊霏在心底為他的默契配合比了個大拇指。
“溽暑叫人氣短,這夏菘不僅解膩,還能清火,”段籌最終動筷夾起幽綠的菜葉往口中送,“阿雨的心意更勝一籌。”
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的林蘊霏順坡下驢:“大當家與奴婢心有靈犀。”
倘非為形勢所迫,她萬不敢想象自己能說出這般違心之言。
然而林蘊霏的暗喜沒能持續太久,她絞盡腦汁琢磨出的法子被宋載刀這個程咬金截斷。
男人在方才就已飲了将近半壇酒,此刻起身都有些晃蕩。
“大當家的,”他卻猶嫌不夠,拿起斟滿的酒盞,“明日便是事成之日,兄弟先敬你一杯。”
林蘊霏自進入屋後便将耳朵提着,故而無有錯過他話中的關鍵詞。
事成之日?他們三人謀劃了何事?
段籌眸底閃過一道凜冽的寒光,擡目時勾起眼尾,曼言問道:“事以密成,你可已經将糧食清點裝備好了?”
宋載刀仰頭将盞中烈酒一灌而盡,豪氣幹雲地任憑部分漏出的酒液打濕衣襟:“大當家你就放心吧,除卻留給寨子的一百石,其餘的皆原封不動,就待明日卯時送下山。”
林蘊霏被他們這沒頭沒尾的對話弄得費解。
不怪她敏感,聽他們提及“糧食”,她一下子便想到朝廷丢失的那批赈災糧。
段籌見他信誓旦旦,道:“那就好,茲事體大,關乎大人物的喜怒,我們必須拿出十二分的心力應對。”
“大當家所言極是,”宋載刀像是完全忘記了前幾日與段籌間的紛争,氣氛一時格外和睦,“怪道大當家能得到三皇子殿下的信任,連帶着我們也跟着沾光。”
近乎以為自己幻聽,林蘊霏心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