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高高在上地注視着,許芳會竟感到了幾分難堪。
他一個男人,被按進花轎擡去馮銘之的院子裡已經夠匪夷所思了,如今又……許芳會蜷了手指。
末了,又松開。
人分貴賤,這他早就知道了。
許芳會衣裳被扯亂了,神情也不好,瞧着頗有幾分亂糟糟。他呼一口氣,冷靜下來,披着夕陽上前幾步,朝馬車上的人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多謝大爺援手。”
無熱鬧可看,人群慢慢散了,馮仕謙嗯一聲,冷淡得一如既往。
許芳會看一眼車上的人,眼睛落下來,斟酌着說:“大爺的好意芳會心領了,不剩幾步,就不麻煩您了。”
畢竟人言可畏,他不想自找麻煩。
馮仕謙沒說話,反倒是許芳會想到什麼,補說:“我出門前問過二爺,他準了我才出來的。”是怕馮仕謙覺得他伺候馮銘之不盡心。
馮仕謙聽罷沒并未立刻出聲,靜須臾,才道:“不必跟我說這個。”車簾放下來:“這是你的自由。”
許芳會卻是愣了,直至馬車起步,他才回神叫了馮仕謙一聲:“有件事……”
與其等鬧大了被懷疑,不若主動交代,好亮個态度,讓馮家知道,這事跟他沒關系,便挑揀着将孫鵬威脅他的那些話告知了馮仕謙。
馮仕謙沒有多餘的神色,隻道:“我知道了。”
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事不歸他操心,許芳會退去一旁,目送馬車走遠。
仲夏,即便是夜間也不多涼爽,可不知怎的,許芳會卻覺背脊生寒,冷得徹骨,忍不住想,有朝一日,他爹是不是也會變成今天那人的樣子。
單這麼一想,許芳會便不寒而栗。
不成,他得快将許幺兒接出來。
…
許芳會是天擦黑時回的馮家,進院兒就覺出幾分不對,具體又說不上來。
階上香雲正等他,見人迎上來:“先生,你可回來了。”她小聲說:“二爺不高興呢。”
許芳會腳步一頓:“怎麼了?”
香雲輕聲:“有人嚼舌根,讓二爺聽見了。”
雖是這麼說,可一踏進那間屋子,許芳會就知,馮銘之生氣大約不全是因為下人亂說話。
屋裡亮着燈,飯菜擺了一桌,馮銘之聽見動靜看了過來,目光涼涼的,露着幾分寒意。許芳會滞了下,就見馮銘之擡了臉,示意他坐到跟前來。
察覺到馮銘之的情緒,許芳會乖覺地選擇了照做,繼而看向馮銘之,小心道:“二爺。”頓一下:“你在生氣?”
馮銘之卻是笑了:“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屈尊降貴地給許芳會夾了菜:“外頭新來的廚子,嘗嘗。”
許芳會抿了唇,嚼進去才發現是冷的。他愣一下,望向一旁瞧着他的人,馮銘之同樣望着他,許芳會呆幾秒,咽下去。
他大概猜到二爺在氣什麼了。
屋裡今日點的不知是什麼香,味道極重,四面窗子大開,縱使如此,仍舊沒能壓住空氣裡流動的藥材味兒。
許芳會握着筷子,将這輩子難過的事幾乎想了個遍,眼眶終于不負所望地熱了。
“你……”搭在桌上的手倏地往回一收,馮銘之道:“哭什麼?”
許芳會搖頭,眼淚斷了線似的墜下來,馮銘之竟有了些不知所措。
他也沒說什麼,不過是讓他吃了口冷菜,就……這樣委屈?
馮銘之素來随心所欲,從來隻管自己心意,何時在意過旁人,此刻罕見地生出了幾分無措,手掌覆上許芳會的臉頰,胡亂抹着他的眼淚,想讓他别哭了,卻兜了一掌的淚珠。
滾燙燙的,灼着手心,燒得人心都亂了。
“我也沒逼着你往下咽。”他沒見過這樣嬌氣的男人,表情不好,一把推開面前的碗,口吻竟是少有的溫柔:“不吃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