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的寒雨淅淅瀝瀝打進鵲尾坡外幹黃的土地裡。曹操聽聞黃楚擅長火攻,因此下令大軍安營紮帳處清除盡附近雜草灌木。兵士夜巡次數安排得格外密,三令五申小心火燭。
因黃楚先前兩次在博望坡燒出了大陣仗,曹軍如驚弓之鳥,見近來天幹氣燥,衆人不免憂心忡忡。今日有雨,雖然不利于行軍,但降低許多火攻的風險,實在是喜事。
秋風秋雨瑟瑟,周遭一片荒涼,寸草不生。蔡瑁與蔡夫人攜劉琮冒雨抵達鵲尾坡,隻覺前途風雨飄搖。
蔡夫人孝服未除,一路颠簸北上,凄風苦雨中遠眺見曹軍大營上飄舞的“曹”字大旗,好像忽然對即将發生的事情有了實感,喊停車夫,說道:“總之都是屈居人下,我甯願在黃楚手下讨生活。”說罷轉身欲走,被蔡瑁一把執住手腕:“都已經到此,安能反悔!”
劉琮本就不願降曹,聽見繼母這樣說,忙道:“曹操欲得荊州久矣,怎會真的保奏我家世代為荊州牧?恐怕是诓騙之詞。不如與劉備聯手抗曹,反而不像如今這般日夜難安。”
曹操已經加封蔡瑁為鎮南侯、水軍大都督,蔡瑁怎會放蔡夫人母子離去?自然不許,向蔡夫人道:“你忘了?黃楚險些死在你我手裡,換成她是你,你能給對方留一條生路否?”
蔡夫人沉默不語,隻得任車夫繼續趕路,往曹營去。
曹營旌旗獵獵,軍容威武,兩隊士兵列隊在道路兩旁,皆執刀斧,寒光閃閃。道路盡頭,立于土台之上、身後有諸将簇擁的人,想來便是曹操。
從前曾聽劉表說,曹孟德身長七尺,卻能讓八尺壯漢不敢直視。此刻蔡夫人遠遠望去,那個身影竟比傳聞中更令人心悸,遠遠觀之,似有虎踞龍盤之姿。越走越近,隻見曹操玄色大氅下露出半副金甲,甲片在陰雨天裡泛着青芒,他頭上并未着冠,灰白鬓角被絲絲秋雨沁得發亮,細眼藏鋒似地半眯着,眼神如淵,深不可測。
蔡夫人身着素白孝服,感覺自己周身被人打量,像是一隻綿羊走入虎穴。她心底懼怕,餘光看向弟弟,卻見蔡瑁滿面欣喜,明明是投降,卻仿佛立了一件大功,顯露洋洋得意之态。
蔡夫人又看向劉琮。劉琮顯然被曹操的威勢震懾,臉色蒼白,鬓發額角浸透了冷汗。
“荊州牧劉琮,攜母蔡氏拜見丞相。”蔡瑁向曹操見禮畢,立在一旁,高唱道。
蔡夫人連忙攜劉琮向曹操行禮,劉琮雙手将印绶兵符奉上。
曹操居高臨下睨着他們,仿佛已經透過這母子二人看見了荊襄九郡的山川沃土。随後他的目光凝在了蔡夫人低頭時露出的半截後頸,這莫名讓他想到了自己卧房裡那塊瑩潤無瑕的白玉枕。
荀彧輕咳了一聲。
曹操猛然驚醒,伸手扶起跪拜的劉琮,溫言撫慰道:“本相此番南下,正要讨伐逆賊劉備。賢侄順應天意,實乃明智之舉。”
曹操設宴款待荊州衆人,宴席間觥籌交錯,曹操舉着酒樽踱到蔡瑁身側:“德珪一路辛苦,路上可曾遇到劉備軍襲擾?”
蔡瑁連忙起身祝酒:“托丞相洪福,那劉備小兒畏懼丞相軍威,龜縮在襄陽城内不敢外出侵擾。末将一路沿唐河逆流而上,未遇半個敵兵。”
曹操聽聞,心中一動,面上不露聲色。二人飲酒,曹操目光往蔡夫人身上一帶,再去看蔡瑁,見蔡瑁連忙垂下眸子假裝不察,曹操大笑。
一整日,直到晚宴結束,曹操絕口不提荊州牧一事。
劉琮心下不安,蔡夫人也焦急不已。她忍不住偷偷打量曹操的臉色,卻每每撞見曹操唇角含笑盯着她看。
筵席将散,蔡瑁道:“姐姐,咱們姐弟舅甥全賴曹丞相庇佑,姐姐當為丞相把盞。”
蔡瑁當衆開口,蔡夫人無法拒絕,隻得顫着手起身,手執銅壺,為曹操倒酒。
曹操喝着美人親手倒的酒,心思卻仿佛不在美人身上,一雙眼睛卻緊緊睨着蔡瑁和劉琮。
劉琮少年氣盛,還不懂得遮掩表情。
美酒落肚,曹操笑道:“嫂夫人如此有心,我當保奏賢侄任青州刺史,今夜便好啟程。”
劉琮連忙起身推辭道:“琮不願為官,願做一介草民,守父母鄉土。”
曹操道:“青州臨近帝都,教你随朝為官,免在荊襄被人圖害。”劉琮再三推辭,曹操皆不準。
劉琮隻得與蔡夫人同赴青州,隻有故将王威相随。
劉琮剛離開曹營不久,曹操便吩咐大将于禁,命他輕騎追殺。
蔡瑁在旁,連一絲不忍都未曾流露。不知是不敢流露,還是根本無動于衷。
“典韋,典韋……”曹操望着蔡夫人母子馬車遠去的方向,低聲歎道:“若卿尚在,當知今日……”
在生死大事上,劉琮不算太蠢,他并未聽話往青州方向走,而是趁着夜色遮掩,試圖兜一個圈去西南方向:雖然不是有意投奔劉備,但到底能遠離曹操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