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要到了。留校的學生沒有幾個,禮堂裡的四張長桌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大圓桌。小精靈們把看家本領都使在了留校的十幾個人身上,讓每個人都吃下了平時兩倍的食物。
雷古勒斯和菲利西娅明目張膽地坐到了一起。他們臉上的表情讓在場的所有人立刻明白,這是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教授們看起來毫不意外,想必早就發現了他們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小秘密。他們在課堂上看向對方的眼神就能說明一切。
在接受了幾人的祝福後,菲利西娅不再矜持。她甚至在偷喝了一口雷古勒斯杯子裡的酒後明目張膽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在看到他驚詫的表情後,她發出一串清亮的笑聲。
被馴服的雷古勒斯沒有掙紮,沒有拒絕,甚至連難堪的感覺都沒有——他已經麻木了。在被迫學了一聲貓叫後,雷古勒斯覺得沒有什麼是他接受不了的了。況且,他看着她笑得這麼開心,也真的很高興。現在的雷古勒斯心甘情願地當菲利西娅的小精靈,就算她讓他當衆表演脫衣舞——
跳脫衣舞的家養小精靈?
咳,脫衣舞還是算了。但作為補償,他可以再學一聲貓叫。
“他在上次去霍格莫德的時候還帶了地圖!”菲利西娅再次和周圍的人聊得火熱朝天,她現在正忙着揭雷古勒斯的短,“他在上面标了所有我們可以去的地方。真的太可愛了。”
附近有好幾個人都在看菲利西娅。梅林哪,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受歡迎?
為了掩飾尴尬,雷古勒斯端起熱紅酒的酒杯。他努力不去想那份地圖被菲利西娅發現時的情景:菲利西娅當時足足笑了一分鐘,之後還把那幾張紙當作證據收走了。
“哇哦,真的好貼心!我和我前男友第一次去約會的時候就在三把掃帚裡瞪了半天眼,都要尴尬死了。”和菲利西娅隔了一位的女孩語氣誇張地說,她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真羨慕你。”
雷古勒斯喝着熱紅酒,想起來她是誰了,這個女的似乎以前給他遞過情書。他那時候說了什麼來着?雷古勒斯完全不記得了,就記得她一哭把臉弄得跟調色闆一樣,很難讓人不印象深刻。
雷古勒斯發誓,他一輩子都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菲利西娅。
“祝福你們。”她沖他們舉杯,看起來還挺真誠的。菲利西娅愉快地接受,拿了雷古勒斯的杯子和她碰了杯,準備再喝一口,不想被雷古勒斯攔下。
“謝謝。”雷古勒斯看着杯子中的紅酒說,“她喝多了,我替她喝。”
菲利西娅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一點也不害羞。她的臉頰上飄滿紅雲,看向雷古勒斯的眼睛卻像黑夜中的星星那樣亮。她握住雷古勒斯剛剛拿酒杯的手放上桌面,十指交握像是在宣示主權。她對那名女孩大方地說:“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聖誕快樂。”
嫉妒的神色在對方臉上一閃而過,但雷古勒斯沒有注意到。他現在全部的觸感都被菲利西娅握在手中,僅僅是這一點柔軟的觸碰就足夠他想入非非。她握着他的手,似乎握着他的全部——他的心、他的身,每一分、每一寸,而他是心甘情願的。熱度一點點攀升,他忽略了血液中的酒精,注意力被旁邊同他手牽手的美麗姑娘全部吸引,那感覺比抓住金色飛賊還要好得多。
她也在冒汗,一個奇怪的注意點。她的側臉映襯着燈火,染上如同夕陽般溫暖的色彩,最浪漫的畫家筆下最溫柔的作品也不過如此;耳旁被主人遺忘的碎發,每一根都是令人喜愛的弧度。他瞧進她盛滿笑意的眼睛,像在觀察一片與他毗鄰的生機勃勃的美麗新大陸,他亂成一團的心緒頓時變得平靜如海。
我愛她,雷古勒斯如同啟示降臨般的意識到,我對她的愛意正如這片一望無際的海。
我深深地愛着她,所以我願意為了她死。是因為愛,而不是因為愧疚。我愛着她,我愛着她!
得到赦免的雷古勒斯第一次體會到全身心愛一個人的幸福,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沐浴在陽光下那樣暖洋洋,他甚至覺得他此刻不需要掃帚就可以飛起來。他想大聲告訴身邊的每一個人,他愛她。
但他沒有。他的身體因為這個想法輕輕顫栗,但他克制住了所有不合時宜的沖動,面色如常地坐在桌前用餐、交談,在告别時同别人說“聖誕快樂”。他早已習慣獨自承擔喜怒哀樂,連身旁的女友都沒有告訴。當他牽着菲利西娅的手走在去天文塔的路上時,他的步子穩健如常。
“我們要去哪裡呀?”菲利西娅問。
“很快就到了。”雷古勒斯回頭來看她,“你冷嗎?”
菲利西娅覺得今晚的雷古勒斯有些不同。他依然沉默寡言,但看向她的眼神卻溫柔得像是換了個人。她偶爾覺得他的眼神中藏着一點憂傷,但她還沒想明白那點異樣的情緒就被再次藏起。
也許喝了酒的大家都會變得有點奇怪吧,她心裡想着,将這點異常輕輕揭過。
雷古勒斯和菲利西娅來到天文塔的入口。因身體原因缺席天文課的菲利西娅從沒爬過天文塔,但她還是認出了這裡。她不想掃他的興,可是她真的能上去嗎?
“我背你上去。”雷古勒斯令人感動地提議。
其實菲利西娅不太想上去。她不喜歡狹窄的旋轉樓梯,她至今還記得剛上學的時候學生們都是怎麼抱怨天文塔樓梯的——
“我幾乎是手腳并用爬上去的。”
“上去還好,關鍵是下去。我差點沒被吓死。”
“我一直緊緊扒着牆壁,真希望誰把我變成壁虎。”
菲利西娅猶豫着:“會不會太麻煩——”
“不麻煩,”雷古勒斯幹脆極了,“來吧。”
菲利西娅有很多年沒在清醒狀态下被人背過了。盡管經常被吻到暈頭轉向,菲利西娅此前依然無法将“強壯”這樣的詞和安靜的雷古勒斯聯系在一起。他是那種在他追星俱樂部成員的竊竊私語中沒什麼力氣被壓着為所欲為的類型,他有時候看起來也真的挺好欺負的,更不用提他今年春天給菲利西娅留下的憔悴印象,他還被遊走球從掃帚上撞下去一次過呢。
但雷古勒斯要是真那麼瘦弱又怎麼會在球隊裡一待六年呢?雷古勒斯毫無怨言地将菲利西娅背上了天文塔。菲利西娅被他輕輕放下,看到他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心裡的感覺有點複雜。
菲利西娅少見地感到了嫉妒。要是她的身體能有他的一半,不,哪怕隻有他的十分之一也會比現在強上不少吧?
直到雷古勒斯解下鬥篷鋪到地上,菲利西娅才發現不對勁。
“天文塔上怎麼一點也不冷?”她驚訝極了。要知道,她之前就是因為受不了天文塔的冷風才被迫取消這門課。
“幾個咒語而已。”雷古勒斯輕描淡寫道,“我答應你要帶你來看煙花。”
菲利西娅感動極了,這年頭找個靠譜的人可不容易。她抱住雷古勒斯的胳膊往他身上靠,學着他那天的話:“你真好。”
雷古勒斯身體僵在原地,他怕他一動就會碰到什麼不該碰的地方。可他們現在在天文塔上,沒有人會看到他們在這裡幹什麼……一些邪惡的想法在心中蠢蠢欲動。
他清了清嗓子。“看煙花吧。”他不太自然地說。
菲利西娅看到第一支煙花竄上來時發出一聲驚呼,那支在夜幕上留下銀色劃痕的煙花在頂點處綻放成無數顆星星,看起來也挺像花朵的形狀。菲利西娅看得津津有味,雷古勒斯心中卻五味雜陳。他完全沒注意他花了半個月鼓搗出來的煙花效果怎麼樣,隻要菲利西娅喜歡就好。
霍格沃茨在聖誕節是沒有煙花的,要不然天文塔怎麼會一個人也沒有?雷古勒斯在圖書館翻黑魔法的同時也翻了翻魔法小把戲,自己試驗了半個月,這才有了今天的煙花。
先前在禮堂的熱度已經消退,在并不寒冷的天文塔上的仍是那個愛着菲利西娅的雷古勒斯,但由愛意帶來的飄飄然已全數消散。他看着短暫的煙花,不由得想起他們的命運,他的命運。明年的今天會是什麼樣?
他就要死了,但她還會活着。他想起高奈莉娅和他說的那些話,如果沒有食死徒,菲利西娅一定能擁有健康的身體、長命百歲吧?他希望她活在一個沒有黑魔王與食死徒的世界中。
愛是一劑麻醉針,它讓雷古勒斯忘記了對死亡的恐懼。它成了他的粉飾,他的借口。
“你說死亡是什麼樣的?”雷古勒斯忍不住抛出了這個不合時宜的問題,讓在看煙花的菲利西娅立時愣住。他不應該問她這個問題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很可笑……但菲利西娅出乎意料地沒有責怪他的煞風景。
她在絢爛的煙花下平靜地開口:
“死亡意味着這一生的結束,作為人的終點。機體功能停止,心髒不再跳動,血液不再流動。呼吸停止,身體一點點失去溫度,皮膚不再富有光澤。眼睛睜着,但沒有光能照進去,空洞無比。
“過不了多久,死去的身體就會開始腐爛,會長滿蛆蟲,爛到最後隻剩下骨頭。這個時候人和人看起來不會有什麼分别。再過一些年,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很黑,很冷,會生出蛆蟲。雷古勒斯想起克利切的描述中那個藏有魂器、有滿湖陰屍的岩洞,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不,不——雷古勒斯閉上眼睛。死亡絕對不可以是這樣。
“你是不是會奇怪我這樣說?”菲利西娅往他身上靠了靠,挑選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作為一個從小與死亡相伴的人,我考慮過蠻多的。歡迎提問。”
她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可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