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扭轉乾坤、改變結局,也并非癡人說夢。
司珹壓抑着心中戰栗,轉身往徐百戶營帳而去。
營地間雪被鏟至道旁,冰卻壓得實,司珹到時,鞋底已被凍泥浸得濕透,紛亂思緒也重新平複。他沉默片刻撩帳進去,裡面的人跟着回頭,正是徐百戶。
徐百戶帳裡暖和,已脫了盔甲和外袍。他年過三十,濃髯虛胖,見人進來,便擱下正在搓的花生,又自榻上站起,朝司珹走去。
“來了。”徐百戶笑說,“你倒是個識擡舉的,不枉我保你一命。你從前在镖局,風裡來雨裡去,過的都是些什麼野人日子!如今可倒好,跟了我,在這二十三營裡,好歹有你一條活路。”
他話說得含混,司珹卻聽得明白——大景男風流行,權貴們養小倌,底下的人便跟着學,是為附庸風雅。軍中常年見不着女人,男風隻會更甚,他尚不知自己這副皮囊究竟何樣,但應算得上乘。
徐百戶網開一面,從一開始就不是善心大發,他如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司珹,恨不能用眼神剝開染血的衣袍。
“傷哪兒了?”徐百戶再向前跨一步,指指桌上小瓶,“你碰着我實在好運,二十三營最好的創藥我這兒都有。司珹,快讓我瞧瞧!”
這人說着就要上手,他俯首躬身去摸,就比司珹矮了一頭。司珹沒躲,隻有些害怕似的縮了縮,這種無措更助長了徐百戶的興緻,他手上攥住襟口一用力,就将司珹拽得貼身。
“流了這麼多血,外衣都濕透了。司珹,你冷......”
他的話就在此處戛然而止,未盡的話變成了喉間的嗬嗬,擡頭時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直至那卷刃再往喉嚨裡捅進幾分,粗鈍地沒入頸骨間。
“冷啊,”司珹回答間,手上力度再加,語氣裡品不出一絲溫度,“多謝徐百戶的藥。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程。”
“你!”徐百戶暴起猛撲,罵聲都含混在血沫裡,二人糾纏着滾到地上。徐百戶咽喉被刺,驚怒到了極點,爆發出極其可怖的力氣,他右臂前探,往司珹脖頸間卡去,竟想要生生掐斷其脖頸。
霎那間司珹忍着箭傷,手間持刀猛地抽回,又捅入對方掌心,皮肉穿刺聲倏地悶響,徐百戶怒喝一聲,司珹瞅準時機擡腳,猛地朝其下腹踹去!
這一腳幾乎用掉全部力氣,徐百戶重重倒地時,司珹也應傷口牽動面色煞白,惡心地幾欲嘔吐,他耳道嗡鳴間,隐約聽得對方跌跌撞撞,再靠近的聲音。
分明是想要和他同歸于盡。
司珹咬着舌尖,扯開縛臂,纏緊了那卷刃。
——這具新身體,比起他前世的體魄要差上太多,但今夜他隻能勝。
他必須活!
徐百戶嘶吼着撲過來,司珹握穩刀,在滿目猩紅中迎了上去。對方此次撞向他腰,司珹旋身躲避間掄臂一掃,刀刃猛然破空,深深紮入了對方颞颥間!
骨頭破裂聲與身體砸地聲前後相接,徐百戶額角青筋暴起,還想再掙紮,可到底失血太多,漸漸脫了力,再無氣息時,眼裡仍舊脹滿血絲。
風雪夜裡搏動着的生死終于落定,竭力與劇痛方才後知後覺地襲來,司珹搏鬥中傷口被扯豁,他側躺在地,已沒有起身的力氣。
他在昏光中渾渾噩噩地眯着眼,勉強聽見外面隐約可聞的腳步聲,有人要來了。
那人,要來了。
司珹沉鈍地意識到這點,疲倦不堪的心緒竟又翻卷起來,他像是終于受不了,近乎神經質地、虛弱地抓撓着掌心,鼻息也缭亂——他在這瞬間,竟然生出幾分終要相見的不安。
司珹最了解前世的自己,季邈生性謹慎孤僻,親情是他唯一的弱點。若今夜他直言身份,隻會被當做癔症瘋病,不過三刻人頭就要落地。可如果......如果不說,又該如何取得前世自己的信任?
那人愈近了,牛皮靴踩在雪裡,窸窣着輕響。
司珹心下悸動,他咬着舌尖平複,努力撐身坐起。
他動作間低垂着眼,眼睫因疼痛顫得厲害,待那人掀簾而入時,他方才驚弓之鳥般猛地擡首,露出一雙泫然若泣的眼。
來人身着赤戎,山文覆甲,生得個高腿長。他挑簾入帳時微微俯了身,露出一張俊朗的臉。
司珹泡在血裡盯着這人,目光霎那間佯作驚懼,可其實再熟悉不過了——來人正年少,最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已在沙場間飲過血,卻沒嘗過太多人心陰鸷,此刻的錯愕也遮不住佻達。
正是季邈。
二人目光對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