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季明遠聽見了這一聲,卻沒有回頭,他側身震落一把襲來的彎刀,問:“帶了多少人?”
“兩千精銳。”季邈說,“還有一萬兵,需從各營調派,莫約半個時辰後到——父親可受了傷?”
季明遠腕間有血滾落,虎口也皲裂開,他已深入敵腹太久,斬殺掉兩位副将,自己卻也到了力竭的邊緣。渡冰人圍剿的彎刀割破了他的胸膛,刺錘也自他小臂上剜開血肉。
若是季邈沒來,今日季明遠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詢問間有肅遠軍騎兵前鋒灌入豁口,幾十人的增援迅速聚攏為陣,将季明遠拱衛其中。又在季邈一聲骨哨下調轉朝向,往峰隘峽大軍方向撤退而去。季明遠策馬而奔,沉聲道:“開城門。”
“開城門——!”
隘口轟然而啟,投石機打亂了渡冰人追擊的陣腳,峰隘峽内兵戈锵然,嘶喊聲漸弱漸遠,終于徹底消失在身後。
三更天,風嘯雪卷。
援兵已至,渡冰人識時務,往後撤兵三十裡,峰隘峽口烽火連阙,焰色裡夾雜着痛呻苦吟。營地裡軍醫穿梭進出不停,季明遠也傷得不輕,主帥帳間卻寂然如墳。
季邈立在案幾旁,看見父親右臂翻開的皮肉,軍醫仍在穿針縫合,季明遠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左手搭在沙盤一角,問:“此次敵襲,你怎麼看?”
“不像臨時起意,倒像是早有預謀。”季邈說,“往年這時候,渡冰和嵯垣之間多有沖突,今冬卻不然,雙方和睦得很,事出反常必有因——父親,前些日子休戰前夕,嵯垣小隊襲擊了朝天阙,劫走了一隊镖局的貨。”
“那镖局擅闖朝天阙,表面運的是皮貨玉石。戚川前去追蹤,捉了個人回來,從他嘴裡撬出陽寂城中有人通敵的情報,目前我已派人回城暗中調查。父親,這二者之間或有聯系。”
他言語間隐去司珹,半字未提。
季明遠聽到這裡,擡頭看他:“那镖局中可留有活口?”
季邈眼神微動,幾乎在瞬間脫口而出:“不曾。”
這反應是夾雜一絲微妙的反常的,如果季明遠對兒子足夠熟稔,如果他沒有被皮肉間遊走的針線攪亂判斷,或許他就能捕捉到異樣。但季邈的謊稍縱即逝,很快恢複了鎮靜。
即便在他的人生中,鮮少會對父親有所隐瞞。
季明遠囑咐幾句後閉上眼,顯然沒了繼續談話的興緻。季邈也不多留,他從主帳裡出來右行十餘步,便望見營地夜色裡,側立的兩道身影。
見到他,一人帶着另外一人走上前來。
“主子,”戚川說,“人帶到了。”
夜霧裡緩緩而出的正是司珹,雪中縱馬幾十裡,使得方才好轉的箭傷又有了惡化的趨勢。可他面上絲毫不見怨氣,隻有急奔之後的些許倦色,和一點虛弱。
季邈打量着他,對父親撒謊而産生的焦郁,竟然得以稍稍平複。
“将軍找得這樣急,臨到見了我,卻不像有什麼要緊事。”司珹溫和地問,“難不成,隻是為了将我拴在身邊?”
“不行麼,”季邈涼飕飕地說,“你這樣可疑,又這樣有手段。不看好你,誰知道你又會做什麼壞事?”
司珹看着他,忽然笑出聲。
季邈滋生出一點微妙的惱怒:“你笑什......”
他的話沒有說盡,因為車馬聲自營地混亂的呻|吟裡漸漸清晰起來,離幾人所在的地方愈近了。
司珹面色微變。他想走,可如今戚川隻聽季邈的命令,後者不開口,他就隻能待在這裡,哪兒也去不了。
馬車很快停在季明遠所在的主帥帳外,湯禾率先下馬掀簾,搭好了轎邊腳踏,裡頭随即伸出隻清瘦的手,扶着湯禾的胳膊傾身下轎,顯得急切。
季瑜下轎後一擡首,就同幾米外的季邈對了個正着。他眉宇間的憂慮被沖散些許,意外道:“兄長怎麼站在外頭?”
“我剛從營帳裡出來。”季邈說,“父親受了傷,好在沒傷着要害,如今軍醫正看診。阿瑜,你從陽寂城趕來峰隘峽,冒雪行了一整天吧。”
“聽聞峰隘峽出事,我和母親俱放心不下。近來王府諸務繁雜,母親行走不便,可我總不能幹等着。”季瑜仰首間問,“兄長可有受傷嗎?”
但下一刻,他投向季邈的視線瞧見了更多,餘光裡,兄長的副将戚川攜一人立在幾步開外。那人身形挺拔而纖修,半隐于夜色,隻露出小段白淨的頸與下颌,嘴角似乎微微翹起了。
季瑜好奇地前探一步。
“兄長,這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