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将軍,”司珹說,“好歹卸了甲。你穿成這樣去跟蹤,不如敲鑼打鼓叫全城人陪你一塊兒找。”
“嘴巴這樣毒。”季邈哼笑一聲,“倒是不見你跟上。”
司珹望巷子裡瞥了眼,巷内屋宅分布雜亂,頹圮的牆間挂着雪,人一走進去,行蹤就難覓。
他收回視線:“這次不怕我跑了?”
“你跑啊,”季邈懶洋洋道,“陽寂城就巴掌大一塊地兒,四面守軍卻看得緊。除非你尋着宅内密道,否則插翅也難逃。可若你真沿那密道出去了......你猜嵯垣人會不會留你一條命?”
他在司珹的沉默中,愉悅地說:“子時一刻,肅遠王府西三偏門榆樹下見。”
司珹沒應聲,擡腳跟了上去。季邈卻就近找着個年貨床挑挑揀揀,不多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素衣短打,同樣停在了攤前。
“世子吹哨尋我,又有什麼活兒要做?”那少年目不斜視,“錢給到位萬事好說,不過按老規矩,先得付一半定金。”
“錢少不了你的,幫我盯着個人。”季邈頭也沒擡,“必要之時可出手。”
他頓了頓,補上半句。
“死活不論。”
季邈搭指叩扇示意偏巷,那少年心領神會,笑着勾了張面具就走:“世子爺,我辦事,你放心嘛!”
此時巷中雪正厚,斜風迷人眼。
天色愈暗,逐漸昏沉不可視。司珹緣雪中腳印向前,很快尋覓到二人行蹤,他跟得不算太緊,若即若離般隔出十餘米,貓似的貼着牆根。
他在陰影裡,聽見了鹧鸪撲翅,檐間落雪。
他尾随人的同時,有人也正跟蹤他。
這情況在司珹意料之中——季邈此人性子如何,他再了解不過,前世的他敏銳謹慎,那些未設防的柔軟僅對着至親。如今他作為“司珹”,疑點重重,季邈絕不可能放任他單獨行動。
眼下,李十一就是季邈派來盯梢的人。這人原也是走镖的,年紀尚小,早幾年受了重傷,被镖局抛在潼山城,誤打誤撞乞讨來了陽寂。他身手不錯,性子活潑,嘴卻嚴實,曉得輕重利害,除貪财外沒什麼缺點,季邈就幹脆将他養在身邊做了暗衛,處理些不便親自走動的雜事。
季邈派李十一盯着他,這既是監視,也是種警告。司珹太清楚季邈的秉性,如若真發現他與外敵私通的蛛絲馬迹,季邈會毫不猶豫地讓李十一殺掉他。
司珹忽然心思微動。
可如果......通敵之事真有季瑜參與其中,季邈又當如何處理?
他會信麼。
他還從未經曆過季瑜的背叛,要如何才肯信?
司珹駐足沉默一瞬,呵出口熱氣。
天色陰沉,巷路難行,胖瘦倆人鑽進來後沒聊一句話,周遭透着點詭異的寂靜。司珹被李十一這麼跟着,反倒寬心了些。他眼見二人前後腳進了間院子,那院門不闊氣,倒還算整潔,瞧着有幾分眼熟。
司珹想起來了,這是陽寂糧長[1]沈萬良的住所。
陽寂地廣,土地卻貧瘠,糧長這職放在巡南府諸州是妥妥的肥差,落在定西府蒼州卻不然。
蒼州地薄,稍微遇着點天災人禍,糧食就要歉收,當地農戶連繳給衛所的糧都供不足,糧長能從其中榨取的油水更是少得可憐。這沈萬良早年間算是陽寂納糧稅的大戶,可近些年,日子也愈發不好過起來。
院門很快被阖上,二人腳步聲明顯急了,再沒有此前在巷中的從容。司珹聽音辨位,翻上了房,在厚雪覆蓋的青瓦間挪到了正堂堂頂。
身後輕響簌簌,那是枝桠間晃下去的積雪,司珹心下了然,李十一也上了屋。
但院内幾人尚且對此一無所知,宅子主人沈萬良已迎了出來,那胖子性格忒急,開口就是一連串嵯垣語,說完默了片刻,瘦子省去罵娘的部分,又将其譯作大景官話,講給沈萬良聽。
“不知死......呃,不講道義的景人,先前說好了拿玉石皮草換糧,如今可倒好,我們把東西備齊了,你們卻出爾反爾。”
“這事怪不着我啊!”沈萬良口氣不善,“是,當初是說好了。可誰叫你們做事不幹淨,怎麼就偏偏讓世子起了疑心?一旬前世子連夜回城,都查到縣衙裡翻賬冊去了!現在把東西交給我,我怎麼敢接手?又怎麼賣得出去?”
司珹聽懂了,這沈萬良原是想倒賣糧食賺取差價,發一通邊境國财。
屋内還在吵,沈萬良像是氣急了,語速愈發快起來,質問那嵯垣人:“現在你問我,我又找誰說理去!月前朝廷征雜稅的旨就下來,如今沒了玉石填補稅缺,我還愁着怎麼跟上頭交代呢!幸好今歲是二公子......罷了,你過些時日再來吧,這兩天不要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