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裡屋房頂也漏了雨。
炕上擺了木盆接雨,啪嗒啪嗒的響聲不停,林煙湄被吵得睡不着。
與她背對背側躺着的慧娘毫無動靜,但林煙湄知道,方被官兵吓了通,婆婆睡不着。
她索性坐起身,觀瞧身側的江晚璃。
剛才婆婆說,江晚璃膚如凝脂,絕非吃苦受累的出身,補丁外衫多半是為隐藏身份。
什麼人需要刻意遮掩身世,還意外墜河,被沖進了令大楚百姓聞風喪膽的蕭嶺?
眼前人的來頭,勾起了林煙湄十足的好奇。
官兵雖未明言搜查因由,但林煙湄已将江晚璃與官兵入村的動機聯系在一起了。
慧娘嘴硬心軟,回家就給江晚璃處理了傷口,此刻林煙湄的鼻息内滿是草藥味道,讓她沒來由地心安。
“…别…走!走開…”
昏迷的江晚璃卻是頻頻夢魇,睡得很不踏實,額頭汗漬冒個不停。
林煙湄忍不住,用寝衣袖口幫她擦了擦冷汗。
借着閃電次第的寒光,她看到了江晚璃慘白的唇。
這人生得标緻,細眉含情,本該是清秀的如畫容顔,而今竟滿是惹人疼憐的憔悴。
傷得這樣重,明早也不見得能清醒,即便雨停,她也狠不下心趕人走。
她托着腮,思忖起留住人的對策。
窸簌的小動作不斷,心事滿腹的慧娘越聽越難受,轉過身問她:
“還不睡?”
“睡,就睡。”
林煙湄乖覺應承着,依依不舍挪開視線,複又躺倒。
翌日,天色晴好,朝陽絢爛。
山間人日出而作,寅正就起了。
聽見慧娘疊被的響動,林煙湄一骨碌爬起來擋在炕頭,把江晚璃護在了身後:
“她還沒醒,昨晚官兵來過了,今兒總不至于再來,您留她一日?”
徹夜無眠的慧娘神色倦怠,看向林煙湄時,眼底還多了無奈。
她聽了一整夜林煙湄長籲短歎的夢呓,為留下江晚璃,這孩子已愁到覺都睡不安生了。
“我去幫姬婆婆的高粱地排水,今天不在家。你非要留她就别出門,機靈些。”
“放心,我哪都不去,等您回來再去砍柴。”
林煙湄大喜過望,杏眼笑成了一彎新月。
她都做好與人口舌交鋒三百回合的準備了,根本沒敢奢望慧娘如此輕易地成全她的請求。
得償所願的人心情大好,林煙湄忽覺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氣,收攏了家裡的髒衣被,拆拆洗洗忙得不亦樂乎。
時近晌午,陸鳳站在籬笆外,招手喚着在院中晾衣的林煙湄:
“開個門,給你們送些柴。”
“大娘?”林煙湄擦擦手,快步跑過去接柴火:“這多麻煩您啊。”
“順手的事,看見慧嬸在田裡,我尋思你肯定沒空上山。”
往常陸鳳也不時周濟些用度,但這人風風火火的,不喜寒暄,一般擱下東西就走。
今兒居然反常地跟林煙湄進了院子。
林煙湄有點懵:“大娘可要喝口水?”
“不了。”
陸鳳踮着腳,神經兮兮四下環視一遭,糾結半晌才從身後筐内拎了個山雞:“拿去炖。”
“這不能要。”
林煙湄連連擺手,打獵是陸家的生計,山雞放去集市,可是搶手貨。
“别推搡。”
陸鳳急了,直接把撲棱毛的野物扔進了林煙湄懷裡,“昨夜你很不小心,官兵不好對付,小糊塗。”
“…啊?”
林煙湄突然打了個冷戰,眼底驚惶藏都藏不住。
陸鳳話裡有話。
“這個給你。我在橋頭河岸撿的,還瞅見了血,好在雨大沖得幹淨,以後别幹傻事了。”
陸鳳握住她的手,飛快地将袖中藏着的一個冰涼物件轉移到林煙湄掌心,還不忘安撫:
“當年流放半途若沒慧嬸搭救,我早死了。一條鎖鍊上連着的命,大娘嘴嚴着呢。”
林煙湄錯愕當場,驚駭忘了回應。
昨夜她下山時陸鳳還在清點獵物,肯定比她回村的時辰晚,莫非撞見她撿人了?
直到陸鳳走遠,她才醒神,飛奔進堂屋,攤開手心瞧了眼内裡的物件。
是枚仙鶴圖樣的白玉佩。
絕非窮苦人家的東西。
可能是她背着江晚璃摔倒時,掉出去的。
如此揣測着,林煙湄嘗到了後怕的滋味,身上寒顫一陣陣的,緩了許久才消減。
她定了定神,挑簾看向裡間,江晚璃還睡着。
她悄聲把玉佩壓在了江晚璃枕下,拎着山雞直奔竈台。
林煙湄打算把雞炖了,等江晚璃蘇醒給人補補身子,好讓人離開。
向陽村不是江晚璃的歸宿,她也擔不起拖累全村的罪責。
三伏天的正午最是悶熱,心軟的林煙湄會救動物,卻不太會殺生,舉着菜刀滿院子追雞,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家裡的貓貓狗狗看熱鬧起勁,也跟在她屁股後跑來跳去,格外歡脫。
“哐當…!”
忽而,裡間傳來了物品傾倒的巨響。
院中喧嚣瞬間停滞,警覺的狗子愣了愣,先拔腿沖進了屋。
“豆餅,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