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霜臨,草木枯。
中秋夜後,家中三人達成了微妙的默契,再不提動手之事,仿若矛盾是子虛烏有。
村口的兵的确撤了,不渡河沿岸的官軍盡數消失。
蕭嶺的鬼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林煙湄早晚各上山砍柴一次,木柴堆滿了大半個庭院。
另外半邊院子,都是早先日複一日囤積起來的過冬口糧:
少量腌制的河魚蝦子,鹹菜蘿蔔,餘下盡是山野的各色根莖,易存儲還有飽腹感。
就連高粱稈都被堆去了食材區!
江晚璃光是看着,嘴裡就發苦。
辛勞半載種的糧被搜刮殆盡,入冬隻能胡亂吃雜食果腹,這悲慘日子,也不知林煙湄如何熬過來的。
快入冬時天色短,林煙湄不想摸黑走山路,午後就得動身。
今天吃過午飯,江晚璃主動提議:
“我跟你一起上山。”
林煙湄好生意外,江晚璃的外傷雖愈,但身子骨單薄,她不認為此人的體力能支撐往返山路的疲累:
“你還是留家裡吧,山路難行,風也大。”
“無妨。”
江晚璃執意跟着,大步流星走去院中,搶先握了鐮刀在手。
沒收林煙湄砍柴的家夥,小鬼就拿她沒法子了罷?
林煙湄哂笑着搖了搖頭。
跟就跟吧,若累了,江晚璃自會回來。
前陣子她和村裡人扯謊,說江晚璃是她從鎮上撿的無家可歸的乞丐,還特意往江晚璃臉上抹了鍋灰,領出去與大夥見面了。
如此一來,江晚璃就不必再成日躲藏。
不過,這說辭僅能敷衍大夥,林煙湄卻無法自欺。
走在半路,她壓不下心中疑惑,問着江晚璃:
“官兵走了,你怎不提離開的事?”
“嫌我費飯了?”
江晚璃緩了腳步,垂眼瞄着她,神态楚楚可憐的。
“不是。”
這一眼看得林煙湄心腸軟爛如泥,哪忍心再多問:
“我是覺得家裡太寒酸,你是使君府長大的千金,怕你吃不得這些苦。”
聞聲,江晚璃背着手哼笑道:
“所以,我這不就主動上山尋覓食物了麼?”
“覓食?”
林煙湄滿目迷惘,還有點想笑。
江晚璃養尊處優的,會挖野草還是會打獵?
她隻當江晚璃在吹噓。
小鬼語氣裡的鄙夷毫不遮掩,江晚璃心下不舒坦,扭頭白了她一眼。
一路無話。
起先,江晚璃清傲地走在前面;
後來呀,她的身體素質配不上孤傲心境,與步速均勻的林煙湄越離越遠。
林煙湄有心與人暗中較勁來着,但蕭嶺林深樹密,她擔憂江晚璃會迷路,便好心停在半山腰等人。
大半刻過去,她幾次三番俯瞰走過的山路,皆寂靜無人煙。
林煙湄的心跳有些亂了。
她站在原地來回轉圈,腳下久經踩踏的堅實土路居然被她碾出了大片浮塵…
又過了半刻,林煙湄又慌又怕,卸下背簍擱路邊,決意回頭去尋人。
才走沒兩步,“哒”一聲響,她身前滾落了一顆小石子,圓溜溜的,像是河卵石。
石頭砸落的軌迹與準頭,都似人為。
林煙湄訝異望向了身側的林中,本當是村裡哪家調皮的姐妹,結果入眼的,竟是得逞哂笑的江晚璃。
這人手中,好似還拎着個帶毛的物件?
她呆愣原地迷惑之際,江晚璃已從林中穿插着走了過來,邀功般遞上剛才在山坡打到的兔子:
“你的小簍呢?”
林煙湄顧不得接話,隻盯着那毫無外傷的兔子來回觀瞧:
“你打的?用什麼打的?沒傷?”
江晚璃用腳尖踢了踢路邊的石頭,懶得動嘴。
“别是順手牽羊,撿走了陸大娘陷阱裡的獵物吧?”
林煙湄半信半疑,拎着兔子回去尋背簍。
“哎唷!好疼!”
她往前走了沒兩步,膝彎處突然被身後飛來的石子砸中。
不用問,也知是哪個小心眼的報複。
江晚璃沉了臉,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飄過:
“信口栽贓是罪。”
林煙湄抱起背簍等她走遠,而後忿然跺着腳咕哝:
“小氣鬼,枉我記挂你半晌。”
山裡清寒,但午後秋風借了扶光的暖意,還算舒爽。
風拂面不寒,高天藍澈,江晚璃覺得此間比山下低矮的木屋惬意,便一直在旁等着林煙湄。
整整一下午,林煙湄揮舞鐮刀砍柴,她就邊走邊揀些燧石,去樹下陰涼處,握上一塊敦實的礫石,慢悠悠打制起石镞來。
這手法和技巧,還是幼時從雜書上學的,今日才算有機會實踐。
酉初,太陽西斜。
林煙湄背起滿當當的簍子,揣着好奇走近安分無聲的江晚璃,想瞧瞧她在幹嘛。
樹下已多了好些石頭的薄碎屑和斷塊。
“你還會做石箭頭?”
行至江晚璃身邊,林煙湄瞧見她制作好的石器上精美絕倫的細緻花紋,眼底都要冒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