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江晚璃斂了怪笑,手捏住木棍,夾雜着火氣龍飛鳳舞劃拉了三個字:
林煙湄。
林煙湄呆滞當場,愣愣盯着地面,半晌都沒說出話。
江晚璃怎知道的?
“名字而已,何故瞞我?”
江晚璃無視了她的駭然,俯身湊近她,投來犀利的審視:
“是因你的姓?可你是慧娘撿的孩子,姓林又怎樣,你們在怕甚?”
大楚本有四大世家,林宋陳謝,林乃世家之首,威望極高。
而今世家早已更疊為“宋謝言施”,但新四家捆一起,也不敵昔日林家一姓的光輝。
林家與其所轄靖安軍的覆滅,即是因三十餘年前的謀逆案。
林煙湄被她盯得不自在,别過頭逃避對視,不時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緩解忐忑。
“村裡姓林的很多?我今時後知後覺,旁人彼此皆稱姓氏,唯獨叫你和慧娘,喚名字。”
“沒,就我們。”
林煙湄起身想逃離這尴尬的境遇:“我騙了你,算我錯。”
江晚璃伸胳膊支着牆,把她擋在了肘内:
“不急,我還沒問完。”
被人圈在身前的林煙湄倒吸一口涼氣,心跳頃刻亂了。
“吱呀—”
好巧不巧,久不見人的慧娘心中不安,先行回家探看,開門時撞見倆人緊挨着胡鬧的模樣,令她猝然鎖了眉:
“你們在作甚?”
彼時,林煙湄倉惶推開了怔住的江晚璃,一溜煙跑上小路:“沒…婆婆回來了?”
牆邊的江晚璃随手攏了把碎發來遮掩促狹,也匆匆溜回了屋。
黃昏時,慧娘得知林煙湄遇見熊了,後怕到心慌氣短,這才撲進人堆裡躲着孩子的。
即便眼下,她憂懼猶在,看見林煙湄拘謹驚慌的模樣,隻當孩子被吓壞了,她忙不疊地把手摁上了林煙湄腦門,左摸摸右貼貼:
“哪裡難受?怎不去吃肉?”
慧娘掌心老繭太多,觸感紮紮的。
林煙湄縮了縮脖子:“不難受。不餓,就沒去。”
“吃粥嗎,給你熬?”慧娘仍不放心。
林煙湄搖頭,關好籬笆門後,拉着慧娘回屋,指了指熊心:
“有吃的。您收好熊膽,給旁人治病用。明日要去私塾,湄兒在院内默會兒書。”
“點蠟燭吧。”
慧娘拽住又要離開的小人,面露疼惜:“眼睛要緊。”
“也好。”
最近林煙湄夜讀的次數與日俱增,慧娘隐隐猜出了她的想法。
童生試需去縣城,看來她得想法子多掙些錢,給林煙湄備盤纏和留宿城裡的開銷了。
慧娘也是個爽利的性情,想到一件事即刻就要付諸實踐。
方入秋時,她割了好些蘆葦回家,今時正好派上用場,可以編些松軟蒲團,拿去集市賣。
入冬後北地百姓習慣圍着火爐打牌九,蒲團很有市場。
夜裡難得掌燈,江晚璃不舍得早睡。
可惜林煙湄在條案前安靜溫書,慧娘在地上做活計,無人顧得上她。
因方才鬧的有點僵,她不好打攪林煙湄,索性搬個闆凳,跟慧娘學做蒲團,補貼家用。
林煙湄面皮薄,心裡小主意也多,此夜後接連三五日都沒正經搭理江晚璃。
江晚璃習慣了她上趕着姐姐長姐姐短的膩歪樣兒,一時被冷落,竟渾身不自在。
直到她将狡黠的視線對準家裡長了過冬絨毛的豆餅和點雪,無聲的冷戰才宣告終結。
那天,林煙湄趕集上學去了。
回來後,貓貓狗狗齊齊圍着她怪叫,情緒消沉,眼底水汪汪的,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林煙湄記得上次這般異常是因江晚璃和慧娘鬥毆,有了前車之鑒,她慌裡慌張沖進了屋。
結果…
江晚璃送了她三根嶄新的毛筆,還笑吟吟邀請她試試筆鋒的軟硬。
毛筆外側的長鋒是棕黃的毛;
内裡填充是軟軟的黑毛…
林煙湄看一眼就了然,江晚璃這是把豆餅和點雪一起欺負了!
怪不得那倆可憐巴巴地在門口守着她搖頭擺尾的,原是等她做主呢。
不過,今時她要做個裝傻的壞主人了。
誰讓江晚璃送她親手制作的禮物了呢?
還是考試時必需的家夥什!
她需得借此台階,與人和好如初。
薅幾根毛,不打緊呀!
星垂雲起,光陰倏忽。
平順的日子最是匆忙,眨眼間,便是漫山霜色的冬月。
西風漫卷,小木屋四處漏風,窗戶封死了不見光,房頂的茅草過幾日就得填補一波。
屋内地爐燒着源源不斷的木頭,夜裡還得有人起身添柴,才可勉強禦寒。
不渡河結了冰,汲水難上加難,各家水缸裡的水都得省着用,許多天也甭想洗一次澡。
江晚璃每日晨起洗漱時,臉上乃至鼻孔裡都是黑灰,這苦日子,她過不下去了!
于是,冬月初十,又逢雁回鎮集市,江晚璃起了個大早,把自己收拾仔細,主動提議:
“我要去趕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