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萬山雪。
山路斷了小半月,林煙湄隻得住進了新買的宅院。
聽鄰裡說,前房主是位獨居的整潔老婦,孩子高中後往南方入仕,可老人講究葉落歸根,說啥也不跟,這才留了此小院。
房是間不大的土坯房,前年鎮上官府出錢幫着修繕的,勝在結實。
鍋碗瓢盆俱全,蕭嶺回不去,林煙湄手頭錢又吃緊,便也顧不得講究,洗洗涮涮又拿來用了。
隻需去菜市買點糧,日子就能過。
有一天,慧娘犯了風濕動不得,采買差事落在了江晚璃身上。
結果,她穿着不合體的補丁舊衣上街買蘿蔔,被鎮上幾個富戶家的孩子瞧見,圍堵她譏諷了半晌,說她是窮酸乞丐,入冬不配吃菜,應該蹲在街角抱個破碗乞讨。
自幼清傲的江晚璃哪受得了這番諷刺!
可出言不遜的又隻是幾個半大孩子,她與人較勁是自降身段,也沒這必要…
是以,江晚璃連蘿蔔也沒買,窩着火氣打道回府,氣不過就跟林煙湄一通說道。
小鬼坐在門檻上,借傍晚的日光溫書,聽罷抱怨,便合攏書冊,偏頭賊認真地端詳她。
江晚璃以為林煙湄在思量安撫她的說辭,自覺回視過來,靜等下文。
哪知,下一瞬,林煙湄嬉皮笑臉地戳了戳她的外衣:
“我看阿姊有做乞丐的潛質。昨日私塾外乞兒碗裡,有五六個銅闆呢,能換好些肉包。”
江晚璃臉上挂着的恬然淡笑,一寸寸碎掉了。
溫婉眼波化作根根毒刺,直指林煙湄的心口。
她覺得自己的七竅都生了煙,煙霧比鄰家的炊煙猛多了!
“玩笑,玩笑而已。”
林煙湄忽覺危險,抱着書退去家門口,眨巴着眼裝無辜:
“你若不愛聽,我不說就是。”
“我看你瘦骨嶙峋又能吃苦,也有做乞兒的潛質。”
江晚璃有仇必報的,她起身一步步逼近林煙湄,嘴角勾了抹瘆人的怪笑。
林煙湄好想奪門而逃,可晚飯時間将至,慧娘又下不了炕,江晚璃若把她關外面,她會凍成餓癟的冰雕。
“阿,阿姊…要不咱…各捧個破碗上街試試?這會人多,誰讨的錢多誰更像乞兒,可否?”
這詭異提議入耳,江晚璃眼底涔滿了匪夷。
林煙湄的思量真是離奇,氣得她想笑。
默然須臾,她餘光瞥見牆邊堆着的雜物,當真發現了個碎陶盆。
她躬身撿起盆,朝林煙湄丢了過去,冷聲恐吓:
“去讨吧,讨不來别回家。”
小鬼愈發淘氣沒邊,得治治!
林煙湄舉着盆掂了掂,又大又重,不好。
她将盆扔地上踩了兩腳,嘎巴,盆碎為兩半。
江晚璃差點以為這孩子魔怔了。
哪知,小鬼逮到她怔愣的時機,一把攥住她的袖子,強行拉她出了家門,還塞給她一塊碎盆:
“你東街我西街,天黑後家門彙合,你不動就是輸,今夜餓着。”
不會做飯的江晚璃牙根有點癢。
偏生此時,撒丫子跑遠的林煙湄站在街口,朝她扮了個挑釁的鬼臉。
讨打。
江晚璃拔腿追了上去。
“讓讓,都讓讓!”
剛跑到路口,與窄巷相對的主街忽而沖出一隊官兵。
江晚璃不知這是誰人的兵,為自保,她下意識拔下發簪,用頭發擋住臉躲進了避讓的人群。
官兵鬧哄哄在主街挨家搜查盤問,江晚璃不敢近前湊熱鬧,躲在一商戶後門的枯樹下,當真裝起了乞丐。
“吧嗒—”
一聲金屬砸擊陶盆的清脆響聲過耳,江晚璃扒開長發瞟了眼。
好嘛,真有人給她扔銅闆啊…
她聳肩苦笑了聲,繼續倚着樹幹發呆,等官兵撤退。
這一等,殘陽落山,泠月東升。
聽得主街收兵的号令,江晚璃懶洋洋拎起陶盆想走,不遠處突然傳來聲輕喚:
“等等我,找你半天了。”
她回頭瞧去,手裡也舉着盆的林煙湄正小跑着過來。
江晚璃站原地沒動,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好勝心,她偏想看看林煙湄這乞兒是否合格。
“啊?你碗裡怎這般多?”
追來的林煙湄瞄見她的陶盆,癟嘴洩了氣。
江晚璃定睛一瞧,小鬼碗裡隻一枚銅闆,可憐。
林煙湄搶過她的盆扒拉着:“四、六、八,九?居然有九文?我輸了,唉。”
“咚!”
江晚璃彈了林煙湄一個腦瓜嘣。
如此不光彩的賭局,傻姑娘還真計較勝負?
“哎唷!”
林煙湄揉着腦袋,哀怨地白她一眼,左手卻誠實地捏了一把銅闆,悶悶嘀咕:
“婆婆病着,菜也沒買,這錢換包子吧,好歹不用挨餓。”
江晚璃心覺不妥,可攔阻也無必要。
她們無法找到施舍者還了錢,跟人解釋什麼離譜賭約,不如花了省心。
是夜,小屋内滿是肉包的香氣。
江晚璃吃飽後也沒想明白,為何碗中能有九個銅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