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北風呼嘯,鵝毛雪落。
初次留宿别家的林煙湄深感拘謹,窩在學堂的座位上一動不動。
她本能的抵觸與師娘同桌用餐,很想拽着慧娘冒雪回村,隻可惜,江晚璃體弱,慧娘腿殘,都應付不了這破天氣。
實則,林煙湄不知,身側杵着的慧娘比她還局促。
因思量不透林夫人緣何轉了涼薄性子留人,她連落座的心思都沒有。
悶頭合計了一會,慧娘問着江晚璃:“你下午賺幾個錢?”
“二十文。”
蹲了半日遭罪不少的江晚璃脫口而出。
從前她隻在宮學聽大儒扯什麼民生多艱,從無切身體會,今兒親曆了才知個中滋味,掙此二十文的辛酸曆程,絕對畢生難忘!
“要是不自在,咱去住腳店?通鋪房五十文就夠。”
慧娘轉眸與林煙湄商量。
精打細算的林煙湄咬咬牙,正要答應,書齋的門突然開了:
“我家比不上髒亂的通鋪?我留人還留出毛病了?”
聞聲,一老一少齊齊垂下了滿面難堪的腦袋。
不消打量,這近乎刻薄的措辭必出自林夫人之口。
林夫人在門口沒進來:“吃飯。”
“走走走。”
林煙湄這會子格外機靈,急吼吼推慧娘和江晚璃出了門,還不忘囑咐:
“青霧阿姊,師娘就這脾氣,席間你可以裝聾作啞。”
不明所以的江晚璃茫然點了點頭。
娘仨戰戰兢兢走入正堂,頗有些村裡人進城手腳無措的忐忑。
寸瑤顧及家中有客,親自下廚炒了一桌菜,還做了滾燙的馎饦,看見她們便熱情招呼:
“也不知你們口味如何,随便做的,萬勿嫌棄。别愣着,快坐下嘗嘗。”
“謝師傅,給您添麻煩了。”
林煙湄一手拽一個,把人強摁進座椅,誰讓端坐主位的師娘一直盯着她呢?
“小湄兒可難請了,這是頭回留下吃飯,還得你師娘出馬,為師才能露一手廚藝。”
寸瑤最後入席,從雞湯盆中撈了倆翅膀,給林煙湄夾一塊,另一塊給了夫人:
“雁柔,你最喜歡的。”
林雁柔哼笑揶揄:
“你這主家當的,不先照顧席間老弱麼?病的老的碗裡空着呢。”
“誰說的,雞腿就是留給二位的。”
被當衆落了顔面,寸瑤也不惱,反笑盈盈給江晚璃和慧娘分雞腿:
“多吃,别見外。”
“人家能借住别家半年,有何好見外的。”
林雁柔虛虛打量着江晚璃,開口就是挖苦。
江晚璃沒擡眼,不看也能感受到面前并不友善的視線。
若非林煙湄提前勸過,她才咽不下這口氣。
席間透着詭異的靜谧,圍坐的大夥誰都沒動筷。
林雁柔見江晚璃不接話茬,拾起食箸讪笑解圍:
“我說笑的。不過,咱與小娘子不熟,不知如何稱呼?”
“清悟。”
江晚璃冷聲回應,捏過身邊小盞抿了口茶。
“哦?”
林雁柔突然起身,拎着茶壺湊近了江晚璃:“楚清悟?使君為你取了個好名字。”
江晚璃險些嗆了水。
此人能分毫不差說準使君的姓氏,想來對朝堂有了解。
林煙湄身邊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勞煩夫人,我自己來。”
江晚璃想避開林雁柔審視的寒芒,連忙搶過壺自行斟茶。
“诶?不急着喝。”
林雁柔以手擋住了她小盞的口沿:“可我怎聽說,使君隻一位千金,名為楚岚呢?”
話到此處,江晚璃了然,此人擺的是針對她的鴻門宴。
她低着眼哂笑周旋:
“夫人好見識。清悟是家母取的小字,外人怎知?阿婆與湄兒待我親厚,我才自稱小字的。”
“算我唐突,不知你的岚字是哪個?”
“山風岚。”
江晚璃的回應毫無遲疑,林雁柔将軍不成,不得已收了犀利寒芒,回身直奔裡屋:
“我病着食欲差,不擾諸位興緻。”
她閃進屋的刹那,林煙湄藏桌下擰麻花的手頃刻覆上了江晚璃的膝蓋,用力搓揉。
“不打緊。”
江晚璃飛速與人咬了耳朵,若無其事地拎了筷子在手。
若非林雁柔跑得快,依她睚眦必報的脾氣,必會反向發難幾句,報仇雪恨。
她心道,林雁柔身上的秘密也不見得少:
三十多的人嫁與年逾五十的教書匠,一個刻薄一個文雅,怎麼看怎麼不搭!
奇奇怪怪。
那晚,桌上的飯菜溫熱,卻捂不透衆人手心的濕涼。
暴雪落了一夜零一日,積雪斷路,能沒掉成人的小腿。
林煙湄回不了家,也忍不了師娘的古怪脾氣,為免江晚璃和師娘翻臉,次日傍晚雪剛停,她就執意帶人出去住客棧了。
起初,林煙湄為節省開銷,選了很多陌生人同住一間的下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