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宵禁了,多謝您寬限,明早留宿錢定然補齊。”
“客氣。”
樂華去了後廂房翻被褥,她盤下醫館後,平日由夥計看店,今夜是因江晚璃造訪,她才留下的。
屋裡隻剩倆人,江晚璃得了機會,笑道:
“你怎跑出來了?我能有何事?”
“都病了,你還想出何事?”
林煙湄實在沒好氣:“下次病了要張嘴說,别自己跑醫館來,吓壞我了。”
眼瞅着小姑娘起急,江晚璃忽覺心頭暖暖的,林煙湄心善又體貼,是個難得的好人。
比京中表面說着漂亮話關心她,實則心裡恨不得咒她早死的權貴,真實多了。
“我是半路難受的,沒瞞你。”
這話,倒是實情。
因太後江祎四十歲得女,江晚璃自幼多病,常年進補才養活了,成年後稍有好轉。
今兒離開書局後犯了病,是意料之外。
“會否是最近寫話本太勞神?咱不寫了,歇歇。”
林煙湄眼裡都是活計,自覺尋了帕子和熱水,坐床邊給江晚璃擦汗:
“針灸很痛吧?我幼時被婆婆紮過一次,記憶猶新。”
“還好。”
江晚璃早被紮習慣了,不過她倒是意外慧娘的本事:“慧娘會行針?”
“沾醫的她都會一點,但不精…”
突然提及慧娘,林煙湄擰水的手頓住了,晶眸對上圓月,神傷感慨:
“我想她了,還有向陽村的大夥。長這麼大,我沒離開過她們。要是考不過也好,馬上能回去。”
“胡言,你能考過的。”
江晚璃揚手捂上她的嘴,隻一瞬,又惶然縮回了手,尴尬紅暈爬上臉頰,她趕緊别過了頭。
行止怎會這般沒分寸…
定是方才燒傻了…
好在,顧着想家的林煙湄沒留意到她的異樣,隻自嘲般苦笑了聲,就端盆離開了。
轉天,樂華放了江晚璃歸家。
林煙湄攙着她慢慢地走,行至巷口,遇見了鄰家的老人。
往常頂多點頭笑笑,可今日,那老人定睛凝視她們走近,拄着拐杖就迎了過來。
“阿婆有事?”
林煙湄禮貌寒暄。
“她病了?”
老人疑惑地打量着江晚璃。
“是着了寒。”
“不,不是,你們早些搬走吧。”老人搖搖頭,轉身要走:“那間房不幹淨,不好住啊!”
“阿婆留步,這話怎麼講?”
林煙湄緊走兩步,攔住了人。
她和江晚璃都是敬鬼神而遠之的,但房子若有問題,也是避嫌好些。
“那房子…唉,說就說了吧。”老人長歎一口氣:
“那本是我妹妹的房,牙行欺她孤苦,要出兩百文強搶房子。孤老婆子争不過地痞,我勸她搬我家來,可她咽不下這氣,竟想不開挂樹上…!左近都知這事,房沒人敢接,牙行才租給你們的。”
“竟有這等事!”
林煙湄駭然攥緊了拳,非是怕忌諱,而是恨毒了這群仗勢欺人的無賴。
江晚璃稍冷靜些,垂眸輕聲道:
“我們無惡意,攪擾故去阿婆是意外。此事您怎不報官?是官府不給解決嗎?”
“官?呵,官與匪,不是一家嗎?”
老人見勸不動,也懶得廢話,冷笑着顫巍巍回了家。
可這番絕望的話,卻深深刺痛了江晚璃的心。
官也好,民也罷,都是她大楚的臣民。
山呼拜賀的奏表堆滿金銮殿,她置身京中,誠然不知外間矛盾已成了這般模樣。
“阿姊不舒服?”
林煙湄見她情緒低落,輕歎了聲:
“若心裡不得勁,我們換個宅院租?可惜斯人已逝,我們搬走,牙行也不會歸還這間屋舍。”
“不搬,就住這。”
江晚璃徑自推開房門,暗下決心要買下這間房轉交鄰家阿婆,讓逝者安息。
等日後回朝,這裡狗官的新賬舊賬,一并清算。
隻是,她和林煙湄都再不忍坐在樹下,看那槐樹生出的新芽。
春色漸濃,光秃秃的院子缺了些生機。
二月底,縣衙張榜,不出江晚璃所料,林煙湄過了縣試,且名列前茅,入圍府試。
大楚科考,通過縣、府試者,即得功名,俗稱秀才。秀才會納為所在州府生員,可應考鄉試,走上仕途。
三月底,林煙湄啟程往州府,離開前,留下了滿院燦爛的春芳。
是她和江晚璃特意種下的花草,以告慰那位素未謀面的阿婆。
二人走後,鄰家阿婆收到了不知誰人夾在她門縫的房契,裡頭還裹着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