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禁庭春深。
初十傍晚,于行宮養病的江祎突得内侍傳訊,言說羽林衛大将軍安芷來給她問安。
安将軍其人,為人孤傲耿直,不喜交際逢迎,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那派的。
江祎與之年少相識,君臣一世,早摸透了此人秉性,才不信請安的鬼話:
“傳!”
内侍匆匆屏退侍從去請人,少頃,安芷趨步入見。
這是江祎退位遷居行宮一年來,首次見仍在職的外臣。
安芷入殿正欲撩袍見禮,江祎急不可耐地打斷:“免,有話直言。”
“是。”
安芷毫無啰嗦,近前遞上一摞密信:
“臣三日前收到的,之所以今日才呈送,是因臣派人查了寄信地,耽擱了時間。”
江祎接過那一沓内容相同的密信,冷肅眸光盯着上面簡短的“安好,勿念”字樣,氣得指尖亂顫:
“這混不吝的!還有你,别賣關子,查的結果呢!”
“信共十封,發自東南西北十個州府,同日抵京。太女殿下是要臣查無可查。”
聞聲,江祎沉重地喘息半晌,顯然氣得不輕。
她阖眸定神良久,才有氣無力地歎道:
“這孩子,年歲漸增,心思愈發多,偏不見懂事。此事可曾知會皇帝?”
“臣未得您谕令,怎敢擅專?”
安芷拱手淺笑着,回望太後一眼。
“罷了。她舍近求遠傳信你,是有意繞開皇帝,不必說。”
江祎擺手趕人走:“朕累了。她不想回就不回,你有個分寸,退下。”
安芷應聲離了殿,待行至宮門,卻見拴馬樁前空空如也。
她的寶貝戰馬,不見了。
“安将軍留步!”
她正要往守衛處問消息,可巧,牆角突然閃出個禁衛,朝她抱拳道:
“您的馬已好生送還府上了。陛下在五裡外的怡園踏青,不知将軍可願伴駕?車馬已備好。”
“帶路。”
安芷睇人一眼,雖應了,語氣卻冷硬。
她心道,這人話說得好聽!陛下傳召,她還能甩臉子咋滴?
不過話說回來,皇帝江頌祺與江晚璃這行事自專的太女,在行止上各有各的“不拘小節”:
派親随跑來江祎行宮外截人,這不明擺着告訴朝臣,陛下在監視太後嘛!
京中平和表象下永遠湧着暗流,置身其中的人倒也習慣了,求權求富,總要擔風險。
但事有例外,有些道理換了地方就得另當别論。
諸如地處東北邊陲的渤海都護府官員,俸祿不高環境苦,可差事一點不輕松,因蕭嶺在其治下,官吏每日神經緊繃,人都要瘋了。
這不,府試将至,早已上報的考生名冊,突然被提學官打了回來,劃掉了一位考生的資格。
捏着被退回的文書,都護怅然苦歎:
“如今朝堂上官真是草木皆兵,天下同姓人多得是,都這般一刀切,公允豈非成了擺設。”
“您慎言。您治下特殊,有些事睜隻眼閉一隻眼,好些。”
身側長史眉心緊鎖,忙鄭重提點,生怕主官禍從口出,害她吃了挂落。
“我等隻有從命的份兒,可憐一個好苗子…照單執行罷。”
“是。”
是以,五日後,風塵仆仆從各縣趕來的學子入衙報到時,皆遭到了嚴密盤查。
林煙湄是江晚璃陪着來的。
行至府外長街,江晚璃卸下林煙湄的行囊背在身上:
“路引和文書帶好,我在此等你。”
“我會很快的。”
林煙湄興沖沖奔去了府衙。
一隻嗡嗡的蜜蜂飛過江晚璃眼前,落進了一旁的海棠花樹。
江晚璃忽覺,剛才跑遠的林煙湄,與這覓得芳叢的蜜蜂頗為相似,皆因尋見施展拳腳的機會、得償所願而開懷。
她目送瘦小的背影邁上府衙外高聳的石階,有倆官差攔住人查看文書,林煙湄和衙役斷斷續續聊着,不多時,竟懊喪地垂着頭折返了。
回來的步調沉重緩慢,再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
江晚璃覺得不對勁,急忙迎了上去:“忘帶什麼了?”
林煙湄頓住腳,杵在原地光搖頭不吭聲,目光呆滞,還空洞洞的。
“說話,怎沒讓你進去?”
她越啞着,江晚璃越心急,旁的學子都放進去了,怎會單趕了林煙湄?
“别問了。”
林煙湄忽而撒丫子跑遠了。
“诶?”
江晚璃如何也料不到她會有此反應,她體力不濟,想追又追不上,隻能盡力快走,盯牢林煙湄的背影。
如此跟了小半刻,已跑到城門的林煙湄因脫力不得不停了下來。
江晚璃緊趕慢趕,追上人時氣喘籲籲的,為防林煙湄再撒瘋,趕緊捏住了她的袖口:
“到底何故?不說如何解決?”
不問不打緊。
她這一問,喘着粗氣的林煙湄毫無預兆的,一下撲進她懷裡嗚咽了起來,抽着鼻子半晌說不出話,瞧着委屈極了。
莫名的抽噎打了江晚璃一個措手不及,她如木頭般愣在原地,由着林煙湄倚靠、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