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哭夠的林煙湄移開腦袋,擡袖抹了淚,想起江晚璃還背着她的包袱,揚手就要取回:
“也好,我們不用浪費銀錢了,啟程回家!”
“慢着,話說清楚。”
江晚璃捂着包不肯給,拉她坐去了路邊:“怎就要回家了?”
“衙役說我沒資格應考。”
林煙湄已強迫自己接納了這個結果,此刻有種反常的平靜:
“我問緣故,他欲言又止,手指卻點了點我的來路和‘林’字。蕭嶺來的林姓人,朝廷不信也合理。”
聽得緣由,江晚璃的眉心越蹙越緊,起先有意外和惱火,後來…
演變成了無言以對。
林煙湄能拿到路引和公文,就說明此地州府沒想為難人;
可衙役還是趕走了人,便表明真正對陛下赦令陽奉陰違的,是此地官員不敢違逆的上司。
都護府學政的上官…
隻能是京城禮部。
一場因儲位争奪生發的血案,時隔三十載後,仍化作一記重拳,砸在了邊陲苦寒小鎮走出的無辜孤女身上,江晚璃忽感無力。
京官借維護統治安穩之由,幫陛下規避風險無可厚非;
可陛下九成九不會知曉,她治下有個一心向學的貧寒學子,被迫屈服于皇權絕對威嚴下,斷了翻身的可能。
江晚璃看了眼天色,扶光西墜,再有一個時辰天就黑了,她輕扶住林煙湄仍在發顫的肩,柔聲提議:
“今日無法趕路了,先找家客棧,是走是留明日再議?”
“我不想呆在這。”
林煙湄甕聲甕氣地嘀咕。
從今以後,州府就是她的傷心地了!
“耍孩子脾氣?”
江晚璃眸光一轉,俯身貼着她的耳畔:“若我有辦法轉圜呢?不問清緣由就放棄,你甘心?”
“…嗯?”
果不出她所料,林煙湄是舍不得機會的,聽見這話立馬擡起水汪汪的杏眼盯着她瞧。
“答應住店,我就告訴你。”
江晚璃賣了個官司,故意不等她,先回城裡去了。
“…咚咚咚,阿姊慢些走!”
片刻後,身後追來了急促的腳步。
趁着小鬼沒追上,江晚璃偷摸挑了挑眉,把人拐入客棧,才吐露算盤。
其實,她大可書信一封,強令州府納林煙湄應考,但這樣容易暴露她的行蹤,恐也要影響林煙湄日後的名聲,事後若江祎得知原委,她也不好向老娘交代,不妥。
轉天,府衙外長街圍攏了好些百姓,議論紛紛。
舉着木牌的林煙湄站在人群中,說是要與府衙讨個禁止應考的因由。
江晚璃也沒閑着,雇人代寫了好些伸冤紙,讓乞兒們灑遍城中。
所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反向應用亦可。
調動百姓為官府施壓,總比林煙湄單打獨鬥好些。
她二人天一亮就行動了,城内多學子,得知林煙湄的遭遇頗有些義憤填膺,未至晌午就有大批文人跑去了府衙外幫着造勢評理。
躲在暗處的江晚璃瞧見這陣仗,心知計劃将成。
果不其然,也就鬧了一刻,衙役傾巢而出,驅散了百姓,卻要抓林煙湄這“罪魁禍首”。
林煙湄早有準備,坦然跟人走了。
此結果是江晚璃預料中的,激化矛盾才能引起更深層的重視。
是夜,昏黑州獄中忽而亮起火把,一文質彬彬的中年婦人提着油燈站在了林煙湄的牢門前:
“你就是鬧事的小娘子?”
窩草堆裡的林煙湄回眸打量她須臾,便起身叉手一禮:
“是。晚生見過上官。”
來人稍觑了眸,暗道林煙湄有些眼色:“本府喬裝一番,竟是多此一舉。”
她揮袖命人開了鎖,又道:
“你機靈聰慧,世間能出頭的行當百餘種,何必執迷仕途?出去吧,換條路走。”
“晚生有必須堅持的因由。您不準晚生應考,可有理由?敢問晚生何處犯了律例?”
“朽木!”
都護本是憐惜她,才親來勸勸,不料她不識擡舉,還想撞南牆讨給不了的說法,一句追問過耳,都護頃刻冷了臉:
“再不走,按擾亂治安論罪。”
“您避而不答,可是并無律令可依循?”
林煙湄不肯罷休:“既如此,晚生不能囫囵忍下屈枉。若您不能做主,晚生會自行提告官府。”
“告官?”
都護打量着她的小身闆,哭笑不得:
“憑你?告本府麼?民告官的闆子你能吃幾下?”
“楚律護舉國臣民,晚生憑律例為自己求公允,無錯。”
此言一出,都護面色驟冷,厲聲吩咐左右:
“來人,即刻把這瘋丫頭轟出去!”
“是!”
倆親随不等林煙湄回過神來,一左一右架着她,把人扔去大街上了。
待牢中空空如也,都護怅然搖搖頭,與身側的長史感慨:
“糾結此事無異于飛蛾撲火,小小年紀性子太剛烈,不為官反而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