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沒她爹那麼靈活,排到最後下車。夜風裹挾着沙土氣息,她裹緊了略顯單薄的衣衫。
腳剛沾地,就看見一個圓滾滾的金袍老爺,渾身金玉叮當作響,在燈籠昏黃的光下,活像顆金珠,拎着個銅鑼,借光挨個打量下車的人,看一個就搖一次頭。
"不是,不是......"金袍老爺嘟囔着,突然眼睛一亮,"這個是!簡直與我一模一樣!"他激動地一巴掌拍在喬婉眠肩上。
喬婉眠被拍得一個趔趄。這力道,不愧是土生土長的宿城人,憨勁兒比她爹還足。
從小到大,除了蕭家那兩位,還真沒人對她下過這麼重的手。
“兄長!”喬應舟折返回來,哽咽着喊。
喬誠眯眼打量半天,眼神從迷茫疑惑到釋然,很久方歎道:“小崽子,你也老了。”
“女兒養的不錯,像她大伯。争取明年将喬祺也帶回來給我瞧瞧。”
“哎,哎!好!”喬應舟激動得說不出話。
喬婉眠不擅與生人接觸,含羞藏一半身子在喬應舟身後,給伯父伯母請安。
“你們先回車上,這離正門還有一段。這條街都是咱家的,不怕擾人。”
“先前不知你們會提前到,沒迎好你們,”喬誠往後看,小聲補充,“和大人。”
“明日我好好安排,務必讓全宿城都知曉,我喬誠的手足兄弟回宿城了。”
喬應舟忙擺手:“眼前足矣,兄長不必再操勞。”
喬誠拍喬婉眠,問:“身上這樣單薄,凍壞了吧?多虧蕭大人提前叮囑,你伯母早給你備了幾件狐皮襖子,就等你來呢。先上車,我們回府細說。”
喬婉眠氣得牙癢。
蕭越還狡辯沒想趕她走,這下謊言不攻自破。他竟早通知了伯母給她備冬衣。
複而轉念,真要趕她走,何必囑咐這些?也可能是他提前想到,又不便親自為丫鬟打點行裝才傳信。
她在馬車上反複琢磨,直到車隊抵達喬宅正門。
朱漆大門在月光下泛着暗紅的光澤,門楣上"喬宅"兩個鎏金大字熠熠生輝。
不愧是西北首富,宅院極寬敞,比長慶侯府氣派。
大隊車馬停在院中也竟也不顯擁擠,可見這裡平日大概稍顯冷清。
喬婉眠跨進堂屋前特意回頭看,隻見大伯與伯母于氏已遣散院中仆從,向蕭越叩首。
月光下,蕭越的身影挺拔如松,她這才想起,蕭越是這塊土地心心念念的希望。
另一輛車上哆哆嗦嗦下來的,是那日在茶棚遇上的幾個鎮西軍。
他們衣裳華貴,戴寬檐貂毛帽,顯然是蕭越名義上的“老爺們”。
伯母身旁的李嬷嬷不苟言笑但辦事利落,在一片人仰馬翻中迅速為女眷安排好住處,幹練的做派讓喬婉眠想起方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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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又回到幼時,重新有了自己的院子。
梨兒桑耳住在東西廂房,龐家婆媳被安排在了也能曬到太陽的後罩房。
都滿意。
聽喬婉眠介紹過溫漸言身份後,李嬷嬷笑着将他安排到西邊的竹犀院正房。要知道,尚未入贅的贅婿能睡主屋,已是特别優待。
況且,竹犀院與喬婉眠的點翠院隻隔一條小徑。
但隻是看起來近。
實際蕭越曾經的暗衛也跟來不少,他們眼下都變成了有名有姓的侍衛,在竹犀院的後罩房住着,一雙雙眼睛盯着溫漸言的一舉一動。
喬婉眠在隔壁轉了一圈,看各處都給溫漸言安排妥帖,才去自己房裡。
一推門便驚呆在門口。
屋子是她無歸院寝屋的放大版。蕭越在開陽時送的家具擺件,有增無減,全在屋裡。
當時囿于房間狹小,不能成套放的,如今都放下了。
喬婉眠這下确定,隔了幾座城一座山,東西比人來得快,定是提前有部署。
蕭越确實是早想好趕她走,隻那天又臨時反悔。
桑耳也驚在原地,“刃刀跟我說,大人此次來西原,隻帶了蕭老将軍留下的兵刃與铠甲,衣裳都沒帶兩件。怎麼給你把廂房都搬來了?”
她懷念地撫過紫檀木镂雕博古架,“大人做的對,好家當合該放在這樣考究的閨房裡,出嫁前好好陪着你。”
喬婉眠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桑耳下一句便問:“主子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你真不選他?”
喬婉眠逃到裡間,臉燙,“别别别瞎說,那是我能招的嗎?”
桑耳追過去,“誰讓你招了?是嫁。”
喬婉眠借着打開衣櫥逃避桑耳的追問,剛回桑耳“怎會”二字,就又一驚。
衣櫃裡塞得滿滿當當,除了在開陽時蕭越送的,還有伯母準備的各式冬衣。
冬衣裡有些做工極精巧,也大概出自蕭越。
桑耳羨慕:“這才是宿城首富侄女該有的體面,這樣看,妝奁也定是塞滿的。”
喬婉眠心中複雜,不知自己該不該收。
于公,她是蕭越的屬下,收他的賞理所應當;于私,她已有婚約,不該再接受旁人多餘的好意。
且嚴格來說,她與蕭越間算不得清白,更該有所顧忌。
思及此,她對桑耳道:“這些不能收,我近日會找機會與大人說清楚。”
桑耳歎息:“你想好了就成。”
李嬷嬷領了幾個捧着鎏金銅盆的丫鬟叩門,熱氣在寒夜裡氤氲上升。
"小姐稍作梳洗,"李嬷嬷恭敬立在月洞門外,"酉時三刻會有人來引路,帶小姐去接風宴。"
門扉合攏後,喬婉眠軟了身子,青絲散在桑耳身上,嬌氣道:"雖知是長輩心意,可我真的好困哦。"
梨兒噗嗤笑出聲,将鎏金暖爐塞進她懷裡:"姑娘靠着喬老爺睡了半日,臉上印子還沒消呢,定然不困。我猜姑娘也是怕見那蕭大人。"
桑耳莞爾。
喬婉眠作勢打梨兒,三人繞着圈笑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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