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血肉狠砸在地上的悶響。
明明不大的沉悶聲音,傳到虞鴉耳邊卻捶得她頭暈眼花。
虞鴉反應慢了半拍,呆呆擡起頭,望着眼前這一幕。
黑羽緩緩從她面前飄落,零碎的羽絨輕輕打轉。
露出她蒼白的臉,上面斜濺着的兩點血紅正順着皮膚,緩緩落滑,在臉上留下一道蜿蜒血路,驚悚猶如血淚。
不同于美人蛇冰冷腥臭的黑血,是溫熱,新鮮的血紅。
虞鴉手指顫抖,指尖觸感逐漸冰涼。
“…………”
陰影中,粗壯蛇尾沾着星點血迹,美人蛇表情莫測,頭顱微垂,注視黑鴉的眼神陰冷。
血泊中扭曲的雙翼還在輕輕抽動,卻已無法支撐它翺翔天際,素來高昂的頭顱沾染塵灰,明亮的瞳孔逐漸暗淡。
它伏在失去生命的枯黃草地,抽搐着流逝生命與體溫。
世界在這一刻徹底陷入無聲的靜寂,
如同死地般的靜默昭示即将到來的悲慘命運。
這是一隻特别的烏鴉。
虞鴉輕輕對自己說: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它跟别的鳥是不一樣的。
但就算它比尋常烏鴉更聰明,也依舊是一隻普通的鳥。
普通的,平凡的,有自己喜好,甚至擁有一個人類摯友的烏鴉,可這一切,都逃不過生老病死。
也許正是與自己相識,才導緻它死亡的命運提前。
——
誰能看清命運與死生?
“……我詛咒你,必會遭己身罪孽反噬,萬鬼噬心而亡——!”
如地獄惡鬼般沙啞的低聲在空曠天地間一圈圈回蕩,喚醒某種沉睡已久的回應。
名為命運的線,在此刻悄然波動。
………
頭顱靜靜躺在一大片烏黑血灘,烏黑的發蜿蜒,像蔓延尋根的血線。
少女失血蒼白的面龐恢複甯靜,好像陷入一場美夢。
明顯成人大小的頭顱下縮着一團畸形屍體,漚爛的血肉所剩無幾,烏黑的骨骼錯位交疊,細細長長的骨骼分布讓人想象不到這具屍身的死因。
但是虞鴉知道。
妙音告訴了她。
在妙音徹底死在她的詛咒下,怨魂曾入夢,帶給她一段有關陳年久怨的故事。
正值青春的商戶少女被路過讨水的邪修盯上,趁其家人不備将其擄走,在暗無天日的陶罐日夜感受藥水的灼燒,最後被一條砍掉頭顱的巨蟒吞進肚子,化身備受當地達官貴人追捧的‘美人蛇’。
時人尤喜鄉野怪談,青狐赤鬼的傳說,邪修變作雜耍藝人,一邊行走一邊展出。
已經長出利齒,蛇信的妙音在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和吵鬧嘈雜的叫喊聲中意識不斷模糊。
大部分時候,她是聽話的斂财工具,美豔又詭異駭人的美人蛇。
但當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蜷縮在陰暗潮濕的角落,恍惚覺得自己應該有手腳四肢。
她張了張嘴,蛇信子在齒邊吞吐,發出絲絲蛇吟。
喉間已發不出人類的聲音。
我是誰?
我真的還活着嗎?還是已經在蛇人殘忍的拆皮剖骨中死去?
現在的意識?是妙音,是那條綠色巨蟒,還是一隻擁有妙音記憶的新生妖鬼?
這些問題對妙音來說,注定沒有答案。
漸漸地,它不再想這些。
直到……
意想不到的是——
那日長街上
妖道依舊帶着妙音巡演,卻遇到尋找女兒的二老。
雖然妙音與以前差别很大,但遺憾的是……
二老還是一眼認出她來。
可惜,這并非相逢團聚之喜,而是幽冥催命之符。
——
原來,自妙音失蹤後,所在的那條街上逐漸傳出不好的流言。
有心人惡意揣測,說妙音一定是仗着漂亮的臉蛋跟過路商人跑了,看不上他們這沿街的小飯館,叫他們不要找了。
聽到這種話,二老雖是不信,卻心如刀絞。
老實了一輩子的夫妻倆,連城都沒出過,卻為了自己唯一的閨女當街痛斥流言,又狠心賣了鋪子,收拾行李。
此後一路奔波,四處打聽、尋找妙音的下落。
可命運卻似開玩笑般,讓他們一家在此時此刻此種場景下相遇。
自己捧在心裡的寶貝,如今卻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人斂财的工具,任人賞玩的蛇女。
……
現場混亂不堪,二老在街頭鬧得很厲害,堅持要帶妙音回家,打死那妖道——
然而很快,一隊衙役沖了過來,幾番争執不下,圍觀人越來越多。
眼見事情鬧大,在妖道的示意下,一群人封鎖街道将二老在妙音面前活活打死!事後随意編造一個罪名,沒人知道那日染血長街發生的事情真相。
除了……妙音。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響鈴自妖道手中黃銅鈴铛發出,妙音霎時間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