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墓室中,幽幽紫影伏在玄黑重棺之上。
她的背脊随着悲泣微微顫動,肩胛凸起,嶙峋的弧度像失去翅羽的蝶鳥。
虞鴉從背後看去,隻覺左小姐身形消瘦,像一片生命走到盡頭的枯葉。
随着衆人走近,室内回蕩起腳步聲,哀怨的泣聲漸停。
“……”
虞鴉身形頓住,耳邊聽得一人腳步聲未停,她微微側目,隻見紫英仍然一步步上前。
腳步聲一步一叩,在空曠的墓室回蕩,像具有某種規律的擂鼓。
然而,就算如此,心魔佛若未聞,依舊一動不動地趴棺椁上。
側後方的虞鴉目光落在她腰間,那裡挂着一串銀鈴。
銀鈴無比眼熟,果真是紫英身上缺失的那串。
之前城中未見她穿戴,也許是被她存放在左父墓中。
虞鴉暗歎。
轉眼,那邊已有異變。
“你想做什麼?”紫英垂目盯着“心魔”,眸光暗沉,像是在克制某種情緒。
虞鴉眯眼望去,兩個紫英站在一起對比,她這才發現“心魔”紫英的身形比自己認識的紫英要小了一圈,再回憶起之前看到的那張臉,似乎也更加稚嫩一些。
下一秒,聽到紫英問話的少年紫英慢慢擡頭,或許是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樣貌。
這應該是左小姐的樣貌,虞鴉想。
這麼多年,紫英在白玉京的樣貌從來未再發生變,而銀鈴應該是紫英少年時的舊物,所以心魔才會搶走。
……心魔,應該生在她尚未登上白玉京之前。
成仙之人未必不會再生心魔。可,有心魔之人不可成仙,在登天門時輕則修為跌落,重則走火入魔。
紫英是于煉器一道證道飛升,這是白玉京人盡皆知的事實。
…心魔未消竟能順利登天門……?還是說,她并非心魔?
虞鴉敏銳的察覺到這其中問題。
一道略顯尖銳的聲音令虞鴉從思索中回神。
“……我做什麼?當然是做我該做的事!”
左小姐語氣陰沉,完全沒有面對虞鴉時的好脾氣。
她攥着棺椁一角,手背青筋暴起,“你……!”不待紫英說完,她猛地擡眼,眼光淩厲,恨意逼人。
紫英站在她身後,單手背負,眸光淡然,這超脫不染的模樣刺痛她的眼,本就瀕臨崩潰的情緒頃刻間爆發。
“反正不會像你一樣!你個膽小鬼!廢物!你就是個蠢貨……左紫英!你害死了父親,害死了左家整個家族所有人!引狼入室還不自知,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膽小鬼……”
左小姐尖銳的咒罵響徹洞内。
“……”
虞鴉下意識朝身前瞥了一眼。
紫英半身浸入黑暗,手持明燭隻剩下短短一截,初聞此言,瞳孔微縮,然而下一秒便撫平如初,神色堪稱漠然,仿佛從未出現一絲波瀾。昏暗的光線下,虞鴉仿佛看到一尊斂眉垂目神情莫測的神像。
“……罵夠了嗎。”
少年紫英聲音逐漸停歇,她才不緊不慢地擡頭,盯着另一個她淡淡出聲。
不痛不癢的嗓音,聽起來輕慢極了。
不出虞鴉所料,這句話的效果堪比點燃了炸藥包。
話音未落,少年紫英尖銳的嗓音立即重新占據耳際,
“夠?怎麼會夠!?……我恨死你”
“我知道。”話音未盡便被打斷,在左小姐的怔愣目光中,“……跟我回去。”燭光微顫,紫英指尖微不可查頓了一瞬,擡眸看着她以一種命令的口吻說道。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都凝固一瞬。
然而下一秒,安靜轉瞬即逝,一聲冷笑打破無聲對峙。
“嗤——”
左小姐嗤笑一聲,說不出的譏諷,用一種肯定的語氣平靜道:“你就是個懦夫,連直接抹殺我都不敢,是擔心你修為受損,仙途受阻?”
“……你将我封印這麼多年,我的記憶永遠停留在十九歲那年,現在的白玉京仙官紫英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這個蠢貨究竟在做什麼……!”
“紫英仙君。”
她用一種古怪的語氣念着紫英的法号。
“閉嘴!”紫英陡然呵斥,她擡眼盯着另一個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住口!”
紫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飽含譏諷之意的恥笑打斷。
左小姐一邊搖頭一邊止不住發笑,“……哈哈哈,你知道?不,你根本不知道!仙君……我的好仙君,救苦救難的仙君大人,你怎麼不救救我?!怎麼不救救被你連累滿門盡滅的左家!
堂堂天子禦下,名滿天下的煉器世家,煊赫輝煌,金玉滿堂……如今,呵呵,呵呵……傳承盡斷,滿門忠烈,皆屍骨無存!如今的玄武城,誰還記得當初舉世無雙的左家?!一堆破銅爛鐵敢稱天下奇兵?一群豺狼虎豹敢稱煉器大師、玄武城傳人?你的臉皮羞不羞?你的心肝痛不痛?你怎麼敢!怎麼能!在天上當你風光無限的仙君啊!?”
左小姐狀若癫狂,眸中充滿怨恨。
紫英:“……”
紫英抿唇不語,在如此惡劣的指控下竟沒有一絲發怒迹象。
“……咳咳咳、咳咳。”
左小姐捂着劇烈起伏的胸膛,眉頭蹙起,似有三分病弱之态。
仿佛這一連串聲嘶力竭的發問便要将她的心肺都嘔出來。
墓室中,在揮之不去的咳嗽聲中,先前的聲聲質問餘音盤旋,久久不能消散。
再看她二人一站一跪,高對低,明對暗。
就在這詭異的氛圍中,一上一下目光相交。
兩雙相似的眼睛逼視對方,眸中盛滿旁人無法插足的洶湧情緒,像兩條雙生又相殺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