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當初的一人一鬼,如今變成了一人一人。
顧三甲愣怔着被對方拖上了岸。
少年摸了把臉上水珠,一張生機勃勃的臉映在陽光下,健康的胸口裸露肌膚上仿佛蒙着一層碎鑽。
他着急忙慌地就湊來察看顧三甲情況,有力小臂扶着他,口中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啊,揪住你後領子把你給拽上來了,主要是我這也是第一次救人,沒啥經驗,隻記得以前聽我二叔說,救人得從後面救,不然從正面萬一你緊張之下抱住我手腳,那咱倆都得死,實在是冒犯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顧三甲繼續愣怔地呆呆看他,半晌沒說話。
雖然他很久很久沒和人這種生物打過交道,卻也知道,對方剛救了他,算是他的恩人,哪有恩人拼命給被救的人道歉的。
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緊張道:“你還好吧?我看你剛才被嗆到了,都快沉底兒了……”說着少年試探地一按他肚子,結果宛如按住了傀儡的啟開穴,顧三甲那呆呆坐地的姿态也維持不住了,身體比反應快地“哇”地吐出一大口水。
少年被吓了一大跳:“哇!你吞了這麼多水都不說?得給你控控!”
說着又當場把他翻了個面,又是拍背,又是怼腹,一番搗騰,可算讓他把肚子裡的水吐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場下來,顧三甲終于有點兒當人的真實感。他被按着躺在對方大腿上虛弱地喘氣,剛才是對痛感還保持着鈍感,而此刻已然快要虛脫了。
“還沒問你叫什麼,從哪兒來的呢?”氣還沒喘勻,聽見頭頂少年問他。
他在這個地方呆得太久了,久得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
好在這時他腦中隐隐約約出現了一個名字。
他約莫着這是這具身體殘留的一點兒意識,是掉入水中被他附身之人的信息。可除了這個名字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知。那個神魂又陷入沉睡了。
少年殷切又充滿希望地看着他。對方離得極近,被這種明亮眼神注視着,顧三甲突然湧上來一點不願叫對方這麼等待的心情,于是忙張開口,結結巴巴地發出幾個音節:“顧……三,甲……”
他不知幾百還是上千年都未曾說過話,能發出這幾個音節已然是非常不容易。少年非常費勁地辨了半天,響亮地一拍大腿,興奮道:“我可算是聽清楚了!原來你叫顧三甲。”
說罷他又十分擔憂,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唉,你是不是被水淹傻了啊,還是本來就是個傻的?你連話都說不清。你還能說清楚你家在哪兒嗎?你家人當真放心,叫你一個人跑來這種偏僻地方,萬一出了事兒怎麼辦,唉不對,若不是我恰好來這玩,你可不就已經出事了嘛……”
少年口中碎碎念叨着,埋怨着他家人不負責任。
而顧三甲可是聽明白了,他哪裡有什麼家人啊,便是有,他目前毫無訊息的情況下,被那個家人找到,可不就糟糕了嗎?
而他聽着,少年赫然是要将他送回去的意思。
顧三甲頓時慌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水底看其洑水了無數次的緣故,雖然他倆話都沒說過半個字,但顧三甲赫然将其當做了這個世界上和他唯一熟悉之人,他自然不願離開對方,再去和其他人熟悉。
于是他努力回憶組織腦中詞句,無比艱難地編出一套多年科考未中、父母雙亡、獨他一人流浪至此、輕生被他救了的說辭。
磕磕絆絆地剛說完,滿懷忐忑地一擡頭,結果,就見對面那少年紅了眼眶。
“沒想到你這麼慘啊……”對方呆呆看着他,小聲地說。
顧三甲一愣,心裡咯噔一聲,心道糟糕,編過頭了。
而那少年一抹眼眶,忽而緊緊靠了過來,伸臂搭上了他的背,試圖安慰他:“對不起啊,剛剛我還以為你是傻子……唉,想來咱倆年齡相仿,我若是與你一般遭遇,還不定有你堅強呢……”
顧三甲自被救後,這短短一段時間,已然不知道怔忪多少次了,他如同一隻一步一卡殼的傀儡,此刻微微垂着頭,新奇地仔細感受着對方緊挨着他的部分。
原來人的身體是暖的,還這般熾熱……
于是接下來,顧三甲靠着賣慘,成功叫少年将他領回了家。
他也知道了對方名喚陳蘊玉。
剛到陳家那次,陳蘊玉為了央求父母留顧三甲在家裡,直接當庭跪下,還把顧三甲吓了一跳。
他雖神識裡不記事了,但大略能意識到,這是個性質有點兒嚴重的大禮。便也意識到,陳蘊玉為了留下他而付出了很多。
顧三甲暗暗地想,陳蘊玉這般赤誠待他,那麼他以後也定要回報他,定要同樣待他好。
可接下來的日子裡,顧三甲卻發現,他想不到什麼法子來對陳蘊玉好。因為陳蘊玉一直是個很快樂的人,他生活美滿富足,無憂無慮,他是陳家最受寵愛的小輩,整個青石鎮的人都喜歡他,他的生命裡,似乎什麼都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