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溯腦子裡回憶起來的無關家國,無關親朋,無關他以前的成長環境,不知為何,卻盡是和那位太師大人的事情。
他隐約記着,此時他和對方應該很熟悉了,對方身為派來教習他的老師,卻總把他當孩子帶。課業功法沒學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卻玩了很多。
但最近,這人來他殿裡的次數也漸漸變得少了,聽說外面很亂,許多門派都在起沖突,不世出的大能也頻頻鬥法,似乎有一場大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逐漸醞釀。
而他年紀太小了,隻能呆在自己宮殿裡被嚴密保護起來,便是飛進來的一隻蒼蠅都要挨三輪搜查。
時間一長,便過于無聊,于是他便更期盼那人能多來瞧一瞧他。
這日,對方終于來了,但他去閉關練習運氣了,過去四個時辰他才知道這件事。他連忙收功,埋怨小書童怎不及時叫醒他,然後一溜煙兒跑去迎人。但叫他意外的是,這人竟是在側殿的東廚。
琉璃瓦頂的煙囪罕見地冒着炊煙,敞闊的屋内飄出幾縷白氣,他走到門前,遠遠望見那人在竈台前忙活。對方脫了一身繁複的绛袍,隻着白色裡衣,頭發也松散挽着,白霧水汽籠罩在他身旁,連眉眼都溫和了不少,徒增一縷仙氣。
與如今宮殿之外弓拔弩張人人自危的氣氛相比,這人堪稱過分閑适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副樣子的對方,忍不住在門口駐了足。
對方很快察覺到他來,笑着招手招呼他進門。
他回過神來,挺了挺小胸膛,頗為倨傲地站在門檻之前道:“書上說了,君子遠庖廚。”明明是隻奶團子,說出來的話卻冷淡。
那人寬袖松垮挽起,手裡舉着一柳木鍋蓋,側身道:“那你進來做什麼?”
已然跑到他身旁踮着腳尖伸長脖子正往鍋裡左右探看的小團子:“……”
他渾身一僵,惱道:“那我走?”
扭頭就要出門,那人連忙廣袖在他身前一攔,邊往回拉邊哄道:“别,别啊,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罷了。我的小殿下,這還是你家的地盤,我哪能趕你走?”
“來,給你看看我忙活了幾個時辰的成果,哎呦……”
見其被燙了手指,他忙仰頭去看:“怎麼樣……”可話沒說完,下一瞬,他的兩隻耳朵尖尖被捏住了。
他整個人懵了,瞅着對方:“你做什麼?”
面前太師大人彎着腰,沖他一臉嚴肅地解釋:“燙到手了要摸耳朵。”
所幸他人懵了,但腦子沒懵:“可你不應該摸自己耳朵嗎,摸我耳朵做什麼?”
這人悻悻收回手,笑嘻嘻地囫囵打诨:“你耳朵離得近。下次再摸我自己的。”說完重新轉回竈台那邊。這人這次有經驗了,手中貼了冰寒符才去拿那蒸闆。
他終于看清了鍋中全貌,卻忍不住皺起眉。
他大略能看出來對方在制作一種面點之類的東西,雖然氣味散發清香,但賣相着實不好,軟趴趴的一坨,蒸闆上你擁我擠地趴了好幾塊。
“這是何物?”他有些嫌棄地瞧着。
而對方卻頗為得意地拿起一塊,熱騰騰地捧到他面前,雙手一掰遞給他:“喏,槐花蒸糕。”
隻見面點截面裡确實鑲嵌着細小的花朵,不過略為粗犷了些,做着蒸糕的人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懶到連葉梗都沒摘。
他有些驚訝:“花能這樣直接吃嗎?”
更何況,他平日吃食,無一不是由人精緻擺盤送到他面前的,何曾空手取食送入口中過?
見他未動,那人自顧自掰了塊扔進嘴裡:“自然。天地靈氣彼此循環流轉,我今日外出,從未見過那般年齡的老槐樹,特意捋了它的花回來,給你嘗嘗。”
他見對方口中嚼得有滋有味,當真如同在品什麼珍馐似的,心裡好奇越來越盛。于是終于忍不住,也學着這人的樣子,掰了塊蒸糕。他剛一入口,沒嚼兩下,他就想直呼上當。偏偏這人還一臉期待地湊他面前問如何?
他決定不給對方面子,面無表情地如實回答:“無鹹無甜,沒滋沒味。”
對方不怎麼在意地仰面笑道:“故而這才是最本真的味道啊。”
本真?谷子粉還是半生的,原來是應該這般本真的麼?小孩兒心裡暗暗诽謗道。
他向來覺得對方會的特别多,招貓逗狗,遛鳥捉龜,七技六藝,無所不能。可經此一場,他要在心裡默默給這人判定為不通廚藝了。悄悄往被禍害得亂七八糟的竈台上看了圈,基本明白了流程,覺得自己都能比他做得好。
看着這人吃了會兒,他突然出聲問:“你怎麼來了。”
頓了頓,他又遲疑道,“聽說,你前幾日公然和我父王吵了起來?”
而這話一出,隻着雪白中衣的閑适之人突然停住一切動作。他捧着盤子坐在旁邊橫凳上,片刻後,拍拍手,笑道:“殿下消息靈通。可是,你還小,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小孩兒皺皺鼻子,有些讨厭聽到對方說這樣的話。
而這人去旁邊淨了手,卻沒直接回答他:“殿下,你可知,我為何突然會來到這裡?為何會在這修真界戰事一觸即發的檔口,投奔你父王麾下?”
小孩兒嘴唇微微抿住,仰起腦袋,睜着大大的眼睛,一瞬不動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