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其實,我是順着氣運尋來的,我來尋找修真界下一個帝王。但是……”說到這裡,卻停頓住了。
他大概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能猜到對方接下來想說的話。他有些緊張地拉住他的袖擺,略微急促道:“你,你是不是後悔了,你和父王意見相左……你要走?……”
說着,他清晰感到自己胸腔裡的小小心髒都瞬間揪了起來。
“不,我不走。”這人眸光柔和安撫一般地看着他,然後握住他的小拳頭,将他手掌從自己袖上緩緩取下,“那人喜殺戮,但你和你的父親不一樣。殿下,你們不一樣。”
小孩兒眼睛睜得更大了:“我?……”
對方清透的眼眸靜靜看着他:“殿下,你方才道,君子遠庖廚。但你可知,這話的前因是,見其生而不忍見其死?”
“庖廚之中,之于牲畜,聞其臨死哀聲,不忍食其肉。動了仁善恻隐之心,是為君子。故而君子遠庖廚。”
小孩兒睫毛一顫,他确實不知這些。
對方緩緩看向窗外:“可是殿下,您可知,如今這宮殿之外,廣袤萬裡的土地上,有無數人正在發出臨死哀聲,牲畜尚且如此,何況人乎?負有神通的大能修士相鬥,可那些凡人百姓何辜?……這便是我和你父親争執之由。”
他說着這些,神色難辨,可小孩兒卻莫名有些心驚肉跳。
而恰在這時,對方忽然長袖一掀,沖他直愣愣半跪着行了個大禮。這叫他吓了一大跳。因為他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太師大人,表面上說是效力于他父王,卻骨子裡任性缥缈無拘無束,任誰的話都不會聽的。然而眼下卻拜在他面前。
他連忙就拉人,對方也堅持不起,隻低頭悶聲說:“殿下,天道在上,我别無所求,也不敢為己謀私利,隻求殿下來日一統天下之時,施以仁政,對天下仙凡視如己國子民,寬厚以待。”
小孩兒同他拉扯了半天,這人紋絲不動,仿佛是今日必要得他應允、不然不善罷甘休似的。
他莫名其妙得此大禮,心裡又驚慌又莫名,最後急道:“可你為何肯定一定是我呢?未來之事難料,若是賭錯了,求我有什麼用?!”
“不,不會錯的。”
這人緩緩擡起面,靜靜看着他,眼眸裡帶着柔和的光芒,他壓低嗓音悄然說:“世人皆道我投奔的是你父王,可他們不知曉的是,其實,我是奔着你來的。”
他眼裡的光芒愈發變亮,到後來看着他,堪稱認真得熱烈——
“我的殿下,因為,你是……未來的修真界共主。”
他有些聽不懂對方這話,也不明白背後所代表的巨大含義。隻是事後,他去問小書童,那一向機靈的書童去殿外打聽消息,回來給他解釋,說出的話連書童自己都驚訝萬分:“殿下您可知,那位瘋瘋癫癫的太師大人,他竟然是極其稀少珍貴的風水修士!換句話說,他是修氣運的。”
“據說,他眼中的天地,和我們眼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他最寶貴的就是那雙眼。主要修的也正是那雙眼。他是能看清楚天下運勢流動的。”
“故而,他說殿下您是未來的修真界共主,那便準沒錯……”
小書童的話叫他震驚了許久。
但眼下,他隻覺得這個人的眼睛無比漂亮。雖然他在這段記憶中,始終看不清楚對方的面頰真容,但他在記憶裡的胸腔滿滿地湧上這股情緒,卻是萬分清晰。
尤其是對方這樣充滿希冀地看着他,不同于以往那般總融融笑看。可對方僅是那般簡單笑,就總能讓他久久呆呆地看他,而眼下極其罕見地恭敬又敬畏在他面前行禮,仿佛他真的擁有了,能随意擺弄天下人命運的能力……
停頓了很久,他仿佛被濃重蠱惑了般,他按住對方端起行禮的手,卻湊近了他的臉,帶着些魯莽,輕而急促地親了下他的眼睛。
那雙瞳仁剔透的漂亮眼睛避而不及,一抹訝意閃過,來不及合上,便隻能被壓着濃密鴉羽般的睫毛,落在薄薄的眼皮上。
這人霎時間神情變得萬分驚訝。
“殿下……您,這……”
而他這小殿下如夢初醒般猛地回過神,小臉騰地紅透了,但他腦中轉動極快,硬邦邦地牽來條理由:“誰讓你上次作弄我!我當然要還回來。”
說罷轉身就跑出了夥房,很快沒了蹤影。
隻留下那人愕然立在原處半晌。明白其所指何事後,許久,才無奈笑着搖頭:“殿下啊……”
……
長溯從記憶中脫離将醒,意識卻不混沌。
白霄塵……這一定是白霄塵……
可他不明白的是,若這些記憶當真為真,那麼白霄塵為何眼下認不出他了呢?
躺在厚厚草墊上的小孩兒轟然睜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外面天光已大亮,暴雨過後空新天清,破廟中傳來泥土的濕潤味道。
皇城。
他決定了,他一定要去皇城。
隻有到了皇城,他究竟是個什麼身世,究竟為何會在外流亡,才能統統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