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年予她性命,恩人面前,她大放厥詞,不尊師長,也是該她跪罰。更何況,她磕幾個頭,與您當年恩情相比,還差得遠……”
江月鹿老老實實地磕頭,而當聽到“予她性命”那句時,她心裡就霎時間掀起波濤駭浪,無比震驚了。
因為爹爹過去這些年裡曾無數遍同她講過,她是棺材子,她的生身母親在當年那場修真皇朝的大戰中戰死,死後分娩生下的她。
她尚不足月,便是剖腹出來也無活路,但在大片兵荒馬亂戰火蔓延之中,有一位大能路過,旁的大能尊者都在天上打得昏天黑地翻江倒海,而隻有這位大能,牽着一頭通體瑩潤雪白的靈鹿,在地上一步一步用腳走過死傷無數餓殍遍野的焦黑土地,凡見傷者,莫不救之。
聽到江霭抱着死去發妻的求救呼喊,大能駐足,割了自己一點真元護住了這弱胎,可算是救了她一條小命。便是這樣,也養了數年,才産下的她。
那是個夜晚,四處濃煙滾滾,遍地肉塊斷肢,血流成河,空中黑雲如狂奔肆虐要将一切吞沒的吃人海水,唯獨天上月亮倒是明亮。月光如一道光柱自雲縫中投下,似是被那位大能牽引來的,大能走到哪兒,它就照到哪兒,對方手邊又牽了靈鹿……那副畫面在江霭心中很多年之後都難以忘卻。
神魔皆将世人忘卻,那是一抹最後的救贖。
故而,他低下頭來,抹了把臉上血水,給自己懷中連微弱哭泣都沒力氣的可憐女嬰取名為江月鹿。
……
一時間,小姑娘連父親後面的話都聽不見了,她額頭埋在泥水中,腦中轟轟隆隆地響,原來,這破得夠可以的廟裡此時坐着的,就是當年自耗靈元救她性命的大能嗎……
如不是不能冒犯,她現在幾乎想要沖進屋内了。可很快,恩人那邊似是不想多談,更遑論見面,很快就讓她爹把提溜拎走了,人家還要急着睡覺。
暴雨仍盛,廟内漆黑安靜如舊,似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
而眼下提到江霭此人,玉痕點頭:“當年大戰那情況你是知道的,戰完魔勝道衰,北疆那邊開始蠢蠢欲動,正值用人之際,但凡活下來的,都能封個一官半職當當,坐享氣運供奉,好去為帝朝效力。而江霭呢,自從當年他那亡妻丢給他一個獨女後,這小子就如同磕了密藥般,怎麼都死不了,硬是活到了最後。加之他修為本就不錯,大昶封他這個青州主事、玄武城主,倒也稱得上是名正言順。”
白霄塵雙手放在膝上,倚坐在石磨沿兒上,神情若有所思。
而玉痕又看他兩眼,笑了:“之前在那密境中時雜人太多,你我二人沒空叙舊,故而我才特意追你來這裡,眼下倒是個好時機。”
他緩緩更加走近了白霄塵,站在他跟前,緩緩俯身靠近,那雙爛漫的桃花眼中盛滿了粼粼水波般的蠱惑光芒,如低聲密語道,“能再次見到你,見到你沒事,我真的很高興。”
他唇邊笑意更盛,如藝術品雕琢而成的玉白手指擡起,扶住白霄塵的下巴,徐徐湊近,做出似是想親吻他臉頰的姿勢,“衡之,這麼多年未見,我真的很想念你……”
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幾瞬之間,黑黢黢的廟門之内突然間蹿過來一個小崽子,一下子跳到白霄塵身上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順勢拿他的小衣裳包住白霄塵的臉,嚴防死守般地隔在二人之間。
“你離他遠點兒!”那崽子惡狠狠地叫嚣道。
白霄塵被沖得一個後仰,差點兒沒直接睡到這磨盤上,連忙雙手托抱着小孩兒的背。
方才氣氛瞬間被打破,玉痕臉黑了黑,便是他再知道不能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但多年一宗之主的威嚴也不容再三挑釁和破壞。
他緩緩站直身體,幽幽地哼笑道:“小東西,你就仗着衡之疼你,仗着自己現在小、我不敢動你,嗯?”
最後“嗯”那一尾聲,可以說非常有威脅的意味了,平日合歡宗的弟子一旦看到他們宗主這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準是有人要倒大黴了,一個個有多遠躲多遠。
長溯不知道這事,但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怕他。
他毫不示弱地瞪回去:“那又怎樣。”
白霄塵忙拍着他的小脊背,示意少說兩句吧。然後站起身就抱着小孩兒廟屋内走,趕緊把這倆掐架的一大一小隔開,口中道:“玉宗主說的這什麼話,便是他長大了,我也不會容你動他的。”
小孩兒上一瞬還被拍得不樂意,而聽聞此話又微微一愣,很快高興地貼着白霄塵臉頰蹭了蹭。然後趴在白霄塵肩頭,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挑釁地沖院中那人拉了拉下眼皮。
玉痕:“……”
而那小兔崽子已經心滿意足地抱着白霄塵脖子轉回身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