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
這一聲喚是如此似曾相識。稱不上悅耳或好聽,卻給長溯一種靈魂都被撼動了之感。
識海中驟然傳來碎裂般的劇痛,他腦中似是在極短瞬間内閃過了無數畫面,小孩兒死死擰緊了眉,強忍着才讓自己堪堪站穩。
而那邊還在繼續——
“皇兒……”又是一聲喚,還急促了不少。
哪怕長溯失了過去所有的記憶,卻也能第一時間反應出,這個聲音的主人屬于一個特定的人,這個人的身份是……母親。
長溯扶着長廊木柱,緩緩轉身,繼續慢慢朝前走去。
聲音更清晰了些,不再四處飄蕩,是從河邊傳來。長溯順着聲音尋去。
走了片刻,隻見到了拱橋正下的河岸邊,那裡聚集了烏泱泱一幫凡人孩童在做什麼,叽叽喳喳,是長溯最讨厭去的場合。
長溯以為他們在放花燈,而走近一看,中間石頭上背對着他坐了個婦人,懷中抱着個漆盒,正在給小孩子們分發什麼。
小孩兒圍了一圈叽叽喳喳沖那婦人伸長了手,讨到了的就高興捧着跑開了,其他的叫嚷着圍着繼續讨。
長溯瞧見跑開的小孩子手裡捧着的是糖紅果球。
在孩子堆裡分開一條道路,他好不容易走到那婦人面前。
燈火映在河面上,河中粼粼波光又映在她身上,烏黑曳地的一襲長發,金钗翠黛,步搖生姿,華麗逼人。
似是聽聞他到來,婦人緩緩轉過頭來,是一張傾國傾城雍容華貴的臉,眉眼間和長溯明顯有幾分相似。
終于,剛才腦海閃過的那個人有了具象化,長溯似乎記起,以前小小的自己伏案默書時,這個貌美逼人的年輕婦人就端坐在他書案不遠處,手中握着一柄戒尺;
自己在落雪庭院裡練劍時,對方披着狐領大氅陪他一起立于嚴天寒地,舞錯一招便要從頭再練上十遍百遍;
自己被迫和前朝修士重臣交談時,明明個頭還沒人家大腿高,修為也不及人家的一根手指,卻要端着無上的皇家威儀,因為婦人就在珠簾之後靜靜望着他……
長溯猛地捂緊了自己的腦袋,他似乎忽然想起來一些事情,卻又依舊模糊不清。
他以為方才一路的啜泣哭聲是對方發出來的,而恰在此時,卻聽得對方笑道——
“皇兒,你終于來啦。”
而長溯仰頭怔怔看着她芙蓉面上的暖融笑意,卻莫名覺得哪裡十分違和。
就似乎是,對方的那張臉上,不應該出現那般溫暖的笑容才對。
“你是誰?”他輕聲問道。
他依舊存着幾分警覺,“你引我到此,是要做什麼?”
而對方依舊笑如暖陽,年輕美貌婦人沒有回答,而是纖細蔥白的手指探向懷中紫檀漆盒之内,取出一隻紅果子朝他緩緩遞來,纖長的手十分好看。
長溯不受控制般伸開手,接住那顆果子,任其靜靜躺在自己手掌心。
方才婦人在給小孩子們分食的,正是此物。是隻裹了糖霜的紅果球,方才一路在街邊攤販見了許多這種果子在叫賣。
外頭夜間天冷,這紅果球被凍得硬邦邦的,不知用的什麼糖漿,整個果球晶瑩剔透的,裡頭朝外透着豔豔的紅。
“皇兒,你不吃麼?你平素,不是最為喜愛此物的嗎?”
長溯實際上确實喜歡吃糖紅果串串,但他性格強硬且悶,嘴上總不說心裡話,不肯表露自己的喜歡,白霄塵觀察試驗了數次才摸到他的喜愛,于是每次下山便總要給他捎帶點兒回來。
長溯擡頭疑問道:“可是你怎知道,我喜此物?”
若沒有記錯,他同對方出現的場景總是在華貴的皇宮裡,那種地方可沒有糖紅果這種俗物。
而婦人始終唇邊含笑看着他,卻仍沒有回答。
她的神态似乎始終如一,除去說話之外,幾乎不會有變化,一直端詳着他。
隻是片刻,對方突然柔聲道:“……皇兒,這些年,你定然辛苦了吧。”
小孩兒睜大的眼眸裡頭光芒蓦地顫動了下。
對方伸來的手,似是想撫摸他的頭頂,但等了等,還是停下來。
“皇兒,吃吧……”她口中聲音蠱惑地緩緩說道。
于是長溯垂下眼來,他懷中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許久後,顫顫巍巍将果子緩慢放進嘴裡。
卻沒見那婦人眼中光芒随着他的動作而逐漸變得火熱:“對,就是這樣……吃吧,皇兒……”
而剛塞到口中,這時,長溯卻忽然聽到有個嬌俏少女聲大喊大叫:“喂!喂喂!小子!你中蠱啦!!你快醒醒!——”
聲音似是從很遠很遠的天邊傳來。
他想聽清楚,卻很難集中注意力聽清楚。
長溯思緒一頓,緊接着,脊背悚然一驚,他終于意識到不對!
可要命的是,他此刻的動作已經不受控制了!
他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自己将東西往喉嚨深處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