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師徒二人已解開心結、放下芥蒂,随後長溯拉着白霄塵一起躺下,又零碎說了些閑話。
比如,長溯到現在為止還一直很好奇,若借助法器的條件下,白霄塵瞬息間傳送千萬裡來找他,這個他能理解,但白霄塵,究竟是怎麼找到他的?
關于這個問題白霄塵笑而不語:“不如你猜猜?”
長溯:“……”
長溯猜了好幾個都不對,有些挫敗,側頭看見一起躺在旁邊、雙臂舉起疊在腦後當枕頭的白霄塵,粗布袖袍滑落下,露出線條流暢的藕白小臂。
墨黑發絲淩亂纏繞在上面,顔色對比得紮眼,叫他頓時有些挪不開視線,忍不住看了好大一會兒。
直到對方發現他異常,出聲提醒:“溯兒?”
長溯才猛地回神。
反應過來方才自己在做什麼後,他禁不住臉頰唰地一紅。
連忙往後撤,卻牽扯住白霄塵眼前盲帶,差點兒将其腦後結都扯散了。白霄塵眼不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哎呦一聲:“溯兒,乖乖,你慢點兒……”
而長溯将注意力從他的手臂挪到他的眼前盲帶,忽然想到什麼,得到了一個猜想,頓時沒過腦子地直接問了出來:“師尊,你的眼睛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在那個時候看不見的?根本不是你以前糊弄我的那個什麼,和人鬥法,失敗所緻?”
那個時候,自然指的是白霄塵方才告訴他的,給大昶氣運轉移、逆天改運的那個時候。
然而此話一出,白霄塵欲要再綁緊盲帶的動作蓦地一頓。
見其嘴角神色都僵住,長溯心裡也直打突突。可話已出口,他頓了頓,隻好硬着頭皮繼續道:“不,或者說,師尊,你其實是能看見的,隻不過你不想讓自己再去看,隻是你封印了它……”
而這裡面的原因不言而喻,白霄塵痛苦于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于是往後此生便不願再觀察天相、觀察天下氣運大勢,故而用盲帶将雙目蒙住,順帶也将部分功力封印了起來。
白霄塵此舉,既為明志,也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懲罰呢?
盲帶一縛,從此,當年那個威名赫赫拯救蒼生的大昶國師、扶鸾真人便就此作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世上極不起眼的角落,又多了一名偏愛于幫助凡人、懲惡揚善的普通盲眼道士。
白霄塵定在那裡好久,什麼反應都沒有,久到長溯都以為,白霄塵不會就此問題對他回答下去了之時——
這人渾身緊繃的肌肉忽地緩慢放松了,輕慢的呼吸聲響在耳畔,他長而緩地舒出了一大口氣,仿佛背了多年的擔子終于卸下,終于有了合适的傾訴之人。
長溯清晰地瞧見他慢慢彎起嘴角,側面莞爾,綻開一抹極為驚豔的笑意,宛如開在夜色光影邊緣的花:“……我的溯兒果然聰慧異常。”
話畢,對方連腦後的盲帶結也不打了,反而順手緩慢扯開,繼而,單手撐着頭稍微直起些神,朝他緩緩睜開雙眼。
于是少年猝不及防,一下子撞進了那雙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漂亮的幽藍眸子裡。
長溯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一時間失去了所有的反應和言語。
他以前不是沒見過睜眼狀态下的白霄塵,但上次在玄武城,本就是生死逃亡之際,白霄塵于危難關頭救他,他擔心這個顧慮那個還來不及,隻匆匆震撼了一小陣子便被迫罷了。
然而此刻,是平和狀态下的白霄塵。
于是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這人眼睛裡的神韻,獨占了他整張臉的十之七八。仿若隻有這個樣子的白霄塵,才真正讓長溯相信了酒肆茶樓間廣為流傳的扶鸾真人的風采之盛無人匹敵。
與此同時,一股溫和而清冽的靈力如柔波般在空中緩緩蕩開,如夜昙香味般清幽悠遠。
這是白霄塵自行解開封印後形成的靈力波動。
但這次,他的靈力控制得比上次在玄武城真言石前好多了,沒有催得花草萬物生,而是被恰好圈在了他們屋子裡的這頂靈力罩内,隻讓茶桌上一盆潔白山茶猝然開花。
此後,才讓長溯感到,這人不是一個平平無比的普通不靠譜道士,而是他身上蘊藏的渾厚靈力底蘊,讓人完全不敢小觑和輕視。
他周身的淡淡靈光,宛若神光罩頂般,連碰其一下都是亵|渎。
長溯仿佛淪為癡傻了般,空張着口,想說個什麼,卻嘴唇一開一合,半天喉嚨裡連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然而,與此同時,在白霄塵睜開眼瞧見長溯時,也明顯愣了一下。
他眸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又有些困惑。
許久,他說:“溯兒,這該是為師第一次真正看見你,……”上次在玄武城雖說也看見了,但隻有營救還是個小孩子的長溯的短短一陣子,而長溯因着謝君禮祭祀施法,滿臉糊的都是張牙舞爪的黑血,根本看不清面容。
他逆着月光低下頭,手指習慣性撫上少年俊朗初現剛毅的側臉,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透過他的眼睛看到另外一個人,花瓣般的嘴唇喃喃:
“你可知,你的模樣,很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