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溯将埋下的腦袋猛地支棱起來,緊緊盯着白霄塵的臉,他微微蹙起俊朗的眉頭:“你說什麼呢,你哪裡老了?你半點兒都不老。”
他說的是真心話。
在他眼裡,白霄塵一直都很年輕清俊,他的樣貌,一如自己多年前初見他那般,似乎歲月在他臉上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迹。他抓着對方放在膝上的手掌,便是那雙手,手指亦修長如玉琢一般,漂亮極了。
可白霄塵後半句,又讓他心裡不禁難受。
“什麼叫不和玉痕那厮一起,還能同誰人說上話?”長溯心中憋了半天,終究還是當場問了出來,“那我呢?我就不能陪你了嗎?”
他這話說得算是有些無禮了。
但更讓他難受的是白霄塵的反應。
隻見那道士完全把他當小孩了。說來奇怪,他小時候人人把他當可以随意對待的稚兒孩童,隻有白霄塵會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不管是不是對牛彈琴,都會一字一眼地和他講許多事情。
而如今,随着漸漸他愈發長大,修為功法愈發提高,劍刃舔的血都愈發增加,敬重他、不懼怕他的人越來越多……可依舊隻有白霄塵,卻是反過來,反而把他當孩子了。
白霄塵對他說的話越來越含糊,越來越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道士明顯逐漸不願和他解釋太多,漸漸統一用“你還小”來當做擋箭牌。
便是眼下——
“你還小……”白霄塵依舊是這個說辭,把他當小孩子随口糊弄,“許多事情你不懂,我和玉宗主畢竟比你多活了許多個年歲,我念及你修煉辛苦,便去叨擾他了。”
他摸着長溯被梳子捋得毛絨絨的頭,神色和藹,并沒有分毫責怪他的意思。
而長溯眼眸微微睜大地看着白霄塵,墨黑瞳孔裡泛出詫異之色,有些不願相信。
分明他還清晰記得,在玄武城的時候,白霄塵說隻喜歡和他說話;在更早的時候,白霄塵就承諾他要和他永遠不分離……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可白霄塵分明信誓旦旦親口答應過他的啊……
他總覺得白霄塵變了,可他又說不出具體哪裡發生了變化。長溯腦子裡紛亂交戰,但這些話終究沒有問出口。
他不想打破這極其難得的安靜祥和的此時此刻。
長溯心裡酸溜溜的,獨自怄了半天。
他重重閉上眼,許久,又緩緩睜開,平靜了許多。長溯說:“我最近所作所為,你可還滿意?”
突然冷不丁來這一句,白霄塵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作為?”
長溯不敢和他正面相對,視線緩緩移到窗外濃重夜色中,隻不過眼中神采有些發空發虛,像是沒有焦點。他嗓音低低:“……我答應你要助你建立門派,主持安排山中事宜,替你打理門派。你,可還滿意?”
白霄塵愣了下,随即笑着點頭:“滿意。溯兒自幼便行事穩健,我自然滿意。”
“隻不過,溯兒也不能說全為我建立門派、打理門派,”他糾正道,“溯兒如今也是大師兄了,玉绡山也是你的門派。不止是為我,也是為你自己。”
長溯在白霄塵看不見的地方苦笑着扯了一下唇角,沒有辯駁。
“或許是為了我吧……”他用極小聲說,“但我也想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很大程度上都是希望你滿意,希望你不要對我失望……”
白霄塵有些沒聽清,轉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長溯搖搖頭,他緩緩起身,拍拍雙袖,表示不想再多聊的意思,“不閑聊了,說正事吧。”
他擡眼看向白霄塵,猶豫兩瞬,試探地問:“歸心書院此行……你會同我們一起去嗎?”
白霄塵愣了下,随即笑而搖頭:“溯兒,歸心書院隻容許年輕弟子進入,我既作為門派掌教,大概率是不會讓我去的。不然,各門各派掌門長老統統齊聚歸心書院,那不徹底亂套了。”
長溯心裡早有這個答案,但當親耳聽白霄塵說出來後,還是難免些許失望。
他“嗯”了聲:“明白。”
白霄塵拍了下他肩,到他身邊,替他整理了下衣領,笑道:“不過溯兒别怕,雖然我沒辦法跟大家一起去了,雖不在你身邊,但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長溯此刻情緒有些低落,以為他所謂的“保護”又是明天要給個法寶什麼的,便沒放在心上,隻應了聲。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我不在山裡,要照顧好自己……”長溯長身抱劍,有史以來第一次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深深低首,不去看對方表情,隻恭敬地一字一字道——
“弟子拜别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