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長溯這着實屬于過分擔心,關心則亂了。對于白十六而言,他斷然不會連傀師的進攻都察覺不到。
他隻是在護送所有弟子逃出傳送陣後,看見燕長青還在支撐,最後隻剩他二人墊後,白十六奔到傳送口,招呼對方:“燕先生,不剩人了,一起走吧!”
然而待他走近後,才發現,燕長青竟是滿頭冷汗如瀑,整個人都顫顫幾乎站立不住。
白十六大驚,他立刻意識到,既然傀師在毀壞傳送陣,而燕長青為護送所有弟子出去、在全力抵抗的話,當是受了極大的内傷!
聽得所有人都安全立刻,燕長青仿佛再也堅持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形一晃,如一片落葉猝然倒了下去。
白十六心間一揪,連忙奔過去穩穩扶住他,他掌間一反,渾厚真氣立刻傳到燕長青背上。
白十六下意識救人,卻被燕長青阻止:“真人,不要為我空費真氣和時間,您也快走吧,傳送口快沒了……咳,咳咳……”他一張口,卻是更多的鮮血湧出,嗆到氣管,開始拼命咳了起來。
白十六沒打算理他,執意要救。
而燕長青死死握着他伸去的手臂,虛蒙張着眼,口中說道:“真人,您可能不知,一年前,我在天衍宗謝宗主那裡,機緣巧合,在他演算的命盤裡,看到了自己的命數……說我,命不久矣,咳咳……”
“但在死之前,我會遇到一個孩子,他是我該還的債,我要将滿身的本事,渡給他……我後來才知道,那孩子便是您的徒兒……”
白十六聽聞這背後的淵源後,大為震驚,可他目光壓了壓,立刻又勸:“命理之說,莫要全信。謝君清那家夥,當年算得還沒我準,你既然信他的話,為何不信我能救你?”
而燕長青卻一副執意不肯走的樣子:“真人,當年得您恩惠,方能苟活至今……本就是撿來的命,我,知足啦……”
“隻是,院長他埋骨此地,我,咳,我也該死在這裡,還他知遇之恩……可我不服,大人他不該落得如此結局,他不該……”
白十六心情複雜,勸他:“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逝者已去,生者長存。生命最珍貴了。再說了,你若是沒在我手上活下來,隻怕溯兒他也會怨我的。”他攙着燕長青就要往傳送陣口走,“聽我的,我們先離開這裡,先回中州,再作他說……”
恰在這時,燕長青卻顫巍巍擡手指向白十六後方,口中含糊提醒道:“真人,傀師……”
而白十六頭都不回:“無妨,北陰傀師還傷不到我。隻是,”他擡手摸了摸那頂玉绡山所有弟子為他做的笑面面具的邊緣,“隻是我得釋放些功力……”
他手指捏住邊緣,就要将面具取下。
而恰在這個時候,忽地聽到背後一聲大喊“師尊小心!”。
這一嗓子一出,差點兒把白十六的魂都吓沒了。因為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分明是長溯!
白十六一臉驚愕轉過頭,可是,這小子又何時将他認出來的?他竟絲毫沒察覺!分明他此時既沒回頭、也還沒取下面具的啊!小小年紀,城府也忒深了吧,心裡這麼能藏事的嘛……
不過此番倒是被吓得手一抖,面具掉了。他從白十六變回了白霄塵。
平地清風起,巨大的靈性徐徐溢出,由緩到急,漾起他的發絲向後飄去,仿若有昳昳神光覆面。
白霄塵淡色的瞳仁裡滿是驚訝,直直望着那個迅疾朝他奔來的日益長高的少年,眼睛裡全是對方的身影。
隻是這一分神,傀師那一掌已逼近,隻覺旁邊有人将他用力一推,于是傀師那一擊,頓時落到了對方身上。
白霄塵心神大震,猛然回頭,卻隻能看到燕長青再也堅持不住、緩緩倒下的模樣。
白霄塵連忙扶穩了他,叫他靠在自己身前,死死握緊了他的手,歎道:“燕先生,你這又是何苦……好歹,你也喚我一聲真人……”
分明,他已經摘下了那面具;分明,便是傀師那一掌硬落在他白霄塵的身上,他也不會被傷到分毫……
“糊塗啊……”
而燕長青笑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遠處傳來長溯撕心裂肺的喊聲,黑衣青年終于趕來,悲痛地一頭撲在白霄塵二人前,鋪天蓋地的悔意将他密不透風地籠罩,他跪在燕長青身前,嗫嗫道:“是我,是我害死了燕先生,對不對……若不是我分散你注意力,燕先生他不會擋下傀師那一掌……”
事發突然,他此刻已經無比混亂了,畢竟還是個沒經曆過多少事的年輕人,此刻眼眶通紅着,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
而燕長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地掙紮起身,嘴裡吐出一口血污,嘴唇嗫嚅着,似是在說什麼。
長溯連忙求助地看向白霄塵:“燕先生他說什麼?”
白霄塵低下頭,悲憫地看着他:“他說,不是你的錯。”他擡手示意長溯湊近些。
于是長溯俯下身去,側首在其耳邊,隻聽得燕長青笑着艱難地發出幾個氣音:“這輩子,很榮幸,能當你的先生……”
留下這麼一句,便阖上雙眼,再沒了動靜。
風沙攜着寂靜,從他們之間輕輕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