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清晏相贈步搖時,兩人距離尚未如此親近。
她的臉頰甚至被太子白錦滿繡金絲龍紋的衣袖輕拂,一時氣氛過于暧昧。
雲柔哲不禁退後了一步。
但太子已完成了簪钗的更換,并無不自在地笑了笑。
“後日殿選,你會來吧。”
他笃定雲柔哲必會全力參選,因為從鳳命之言流出的一刻起,她便已淪為皇室權柄,命運悲喜都由不得她。
相比而言,太子東宮總是更好的選擇。
彼時,雲柔哲的身體仿佛不聽使喚,低頭行禮後便匆忙出了東宮,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還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兩頰微微發燙。
她緊緊握着那支被替換下來的步搖,最終還是将它放入秋家聘禮中一起退了回去。
屬于太子妃的玉如意交到雲柔哲手上時,觸感冰涼,又如山芋滾燙。
她曾一度懷疑,太子主動讓她參選,是猜忌她“攀龍附鳳”的人品考驗。
可沒想到太子竟樂意予她正妃之位。
背後的冬亭雪恐怕要對她恨之入骨了。
其實何止殿選女子,當雲柔哲選為太子妃的消息昭告天下,恐怕除夏傾妩之外的所有名門貴女都恨不得取而代之。
畢竟就算春氏無法繼續執掌後位,這不上不下的雲家也萬萬沒有資格坐上去。
屆時非議四起,雲柔哲的天生鳳命之說反而成了最好的擋箭牌。
作為雲家嫡女,她自小勤學苦讀,知書達理,修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未出閣便才貌雙全名滿京城,為的是有朝一日可在婚姻大事上為自己做主,也在命運的岔路上多幾分選擇權。
雖說自古女子的人生規劃都如此循規蹈矩,可正遇到秋清晏這般天賜良緣,情投意合,她本已準備好與他相守此生。
可偏偏她與雲家從未期望過的後宮鳳位,卻推着她走上僅剩的一條兇吉莫測之路。
但路行腳下,也隻能一搏前程。
“殿下,家父已向皇上請旨,帶我一同北上戍邊曆練,明日啟程。”
太子殿中,秋清晏還是決定與太子告别。
“為何如此突然?我去求父皇,你定然可以留在京中……”
君珩看着一己私心反将秋清晏越推越遠,現下已生出無盡悔意。
“不必了,殿下也知聖上允我出京已是格外開恩。”
依瑜國慣例,四大家族的嫡長子需自小送入宮中為質,女子則嫁與帝王為妃,代代如此,以求制衡。
秋家掌兵權,又生了男子,自然讓人格外忌憚,于是秋清晏幼時便被送入宮中做皇子伴讀。
君珩心知肚明。
“那……不能留下來喝杯喜酒再走嗎?”
這似曾相識的話語是秋清晏在定親禮上剛對太子說過的,不過月餘便調轉了對象,物是人非。
此刻君珩的語氣對一朝太子來說近乎乞求,可他卻忘了在此時的秋清晏眼中,再多挽留都會變成剛得了他心上人的炫耀。
“殿下希望臣留下,可是仍願視微臣為手足?”秋清晏沉沉低語,聲音不複往昔清澈明亮。
“這是自然。”
“那殿下可知,兄弟妻,不可欺。”
君珩驚訝地望着眼前年輕氣盛的少将軍,全然不顧君臣禮數地說出這犯上之言,額頭和脖頸暴出青筋。
“可她如今隻能成為吾之妻。”一股無名的愠怒也蹿上太子的胸膛,但并不因秋清晏的無禮。
他氣自己費盡算計留住秋清晏的心意,他卻總像這樣裝作不明,甚至到了眼前兄弟阋牆、岌岌可危的地步。
“殿下若曾動過情,便不會這般對待柔哲。”
秋清晏未提及父親執意帶他離京的另一個原因,是秋将軍愛妻、少将軍之母其實也殒命宮牆之内。
這不免讓他對雲柔哲空有千萬個放不下。
“你怎知我沒有?”君珩微微漲紅了臉。
“那就請殿下好好待她。”
太子知道他會錯了意,卻難于解釋。
兩人話不投機,很快秋少将軍便從太子殿内退了出來。
殿外不知何時大雨傾盆。
“秋少将軍,您要回去了嗎?那奴才就帶着被選入東宮的新人們入殿請安了。”
太子身邊的卓禮公公自小與他們一同長大,這會兒帶着三位入選妃嫔侯在院廊下,沒提半個字太子妃之事。
屋檐下雨滴成線,四處飛濺。但秋清晏仍清晰地看到一支皇室形制的珍珠點翠鳳形簪,堪堪戴在心愛之人鬓上最顯眼的位置。
雲柔哲忽然想起他們初見也是在皇宮裡的雨天。
半年前,她随其父進宮協助整理科舉考試的卷宗,出宮時突降大雨,回府的馬車一時壞在宮道上。
恰逢秋清晏雨中策馬騎射而歸。
耐不住公務繁重,雲蔚川隻得托付少将軍請侍衛在雨停後護送小女回府。
于是便有了京城最繁華的長街上,将軍儀仗浩浩蕩蕩,少年紅衣白馬親自開路,坐在四乘馬車中的少女笑啟簾窗,往來者無不回首駐足。
自那時起,秋少将軍便成了雲府的座上常客,不是請教自己并不擅長的詩文墨寶,便是三天兩頭送些狩獵尋來的珍奇異寶,隻為多見雲柔哲幾面。
可如今是他們自中秋宮宴後第一次見面,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卻連一句道别的話都不能說。
愧疚自責又在雲柔哲心頭翻雲覆雨,仿佛她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可他們三人明明都被命運絲線緊緊纏繞,眼見事與願違,卻身不由己。
隻有輔佐太子登基為帝,才有可能解開這拉扯不清的死結。
雲柔哲收起眼角的不舍,進入太子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