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蘿取了淨慈寺的泉水滴入紫砂硯台,細細研磨起來,可不一會兒墨水便會重新凝固。
“瑞妃娘娘也太欺負人了,送來這墨錠比普通的墨水凝固得都要快,還非說是太後娘娘要求隻能用此墨抄寫經書,不是明擺着讓我們娘娘在這裡受凍嗎?”
“松蘿,不可口無遮攔。”雲柔哲伏在案上不停寫着,“叫郁霧進來輪換着勤些研墨便是。”
不僅瑞妃如此,深宮之人最會見風使舵。内務府見她久未侍寝又被太後所罰,連近日送來的冬衣都是去年剩下的,還缺絨少羽,隻勉強可用。
日子越發難過,倒不如在東宮的時候了。
那時雲柔哲的太子妃名份雖壓過冬側妃一頭,但畢竟尚未大婚,與東宮妃嫔往來不多,面上還算相安無事。隻要冬亭雪先為太子誕下一兒半女,又有莊貴妃撐腰,來日最低也是貴妃之位。
加之先帝當年聖體康健,東宮尚需韬光養晦,切不敢讓内宮不甯的腌臜事污了聖聽,誰也擔不起耽誤太子前程的罪責。
可一朝太子登基,乾坤更替,赤裸裸的利益重新擺在各方勢力面前,衆路權貴必群起而争之,都想趁此機會在朝堂中逆轉占位,瘋狂攫取權力果實。
人性本無盡貪婪,一旦嘗到權力的甜頭,誰還肯放下争鬥的爪牙。
瑞妃自入宮後的種種刁難,無非是因宮中隻有三妃一嫔,若助冬家勢強,後位于她大有希望。
若不是一心念着與秋清晏出走宮外,雲柔哲斷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但正是因她深知後宮乃是女子之圍城,權力不滅,争鬥永無止境,才要不顧一切地冒險逃出宮去。
淨慈寺祭拜那日,初雪降臨。
皇上、太後和衆妃皆身着素色吉服,體面非常。
瑞妃得意地披着雪狐白裘,格外紮眼。
衆人依次上前燒香叩首、祈願祝禱,妙真法師帶領一衆僧人在旁誦經作法,焚燒疏文。
“聽聞太後娘娘近日鳳體違和,依貧僧所見,應為心病所擾。”妙真法師雙手合十,“所見諸佛,皆由自心。心事不除,此劫難破。”
“那依法師高見,哀家該如何破解呢?”
“若太後娘娘信得過貧僧,請于日落後前往内殿,貧僧自當為您單獨做一場法事。”
傍晚時分,燭火閃動,雲柔哲依舊跪在佛堂中抄寫經書。
大門敞開,寒風湧入,夾雜着越來越大的雪花。
雙手因冰冷僵硬漸漸失了血色,愈發慘白發紫。
秋少将軍在門外等了半盞茶的功夫,終于揪住四下無人時沖了進去。
他抖落黑色貂絨披風上的殘雪,顧不得松蘿和郁霧還在眼前,将雲柔哲緊緊裹住。
蕙妃受罰看似因皇帝而起,實則是為他設局。
他看着眼前心愛之人的臉色慢慢恢複血氣,暗下決心若有一日他們能光明正大地相愛,必定要千倍百倍地憐惜她。
内殿裡,太後跪在妙真法師設的法壇前,閉目默念着什麼。
“甯娥妹妹,終究是哀家對不住你……”
太後隻需将憂心之事向法壇盡吐,随後再作法超度,便可安撫故人之魂,免受舊事侵擾。
君珩站在門外望着太後跪拜的背影,隻能隐約聽見分毫。
“皇帝,進來吧。”
春氏嫡長女甯妍入宮後,甯娥本以為自己和母親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生為庶女卻繼承了姨娘的絕世容顔,春甯娥自記事起便在嫡庶分明的後族春家中舉步維艱。
父親不疼,主母強勢,嫡姐嫉妒她的美貌,小娘隻會一味隐忍,還有拜高踩低的族人變着法兒苛待磋磨她們。
春氏嫡長女封後,春家地位穩固,本是皆大歡喜。可後宮佳麗三千反而愈發刺激了春皇後的妒意和權欲,被春家撺掇着害了不少妃嫔皇嗣的性命。
春皇後接連誕下皇長子和次子後數年未再生育,春家便意圖挑選更多年輕族女入宮侍奉。春後無可推辭,隻對自己正值妙齡的庶妹格外介意。
春甯娥的聰慧與美貌皆在自己之上,若春家為了邀寵擇她入宮,難保不會寵冠六宮,威脅後位。屆時她必會踩在自己頭上報當年苛待之仇,後患無窮。
隻有讓她永無入宮之可能,才能坐穩皇後之位。
誰知甯娥也是個有骨氣的,皇後嫡姐的毒酒還未賜下,她硬是挨了數十闆子也不肯入宮,還趁半夜帶着其母逃出春府,隻留下一封恩斷義絕的春氏除名書。
自古女子有才德,何須以色侍帝王。萬紫千紅好顔色,不欲深宮鎖春光。
離開春家以後,甯娥在京城中尋得一處醫館做幫手。她不僅貌比西施,還溫柔心善,對付不起醫藥錢的窮苦人家也平等相待,一來二去竟有不少人慕名上門求醫。
大約是自小總被打罵的緣故,甯娥在醫術方面頗有天分,又肯努力鑽研,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很快便有聲有色起來。
短短半載,春家再無庶女春甯娥,隻聞京城名醫“妙手娘子”。
一日深夜,甯娥正關了醫館小樓的窗準備睡下,突被院裡急促的敲門聲驚動。
思忖再三,她還是決定下樓探查。畢竟此時上門,要麼是窮途野寇,要麼人命關天。
果然,門外一男子艱難地靠着院牆幾乎癱倒下去,身上穿的似是軍中将士服制,但因被血色浸染已分不清鮮血從哪裡汩汩冒出。
秋凜将軍醒來已是三日後,他本以為自己被奸人所害,逃不過命喪長街的氣運,不成想被面前美若天仙的女子所救,禁不住心生愛慕。
而甯娥在照顧秋将軍傷勢的幾個月中亦為其英姿氣節所動。
待秋将軍恢複如常時,兩人已私定終身。
城北春家庶女離府兩年有餘,城南秋家便舉行了盛大的成親之禮,迎娶京城名醫“妙手娘子”為妻。
兩人婚後如膠似漆,很快誕下一名男孩,起名“清晏”,取海晏河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