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景不長,秋清晏十歲那年,秋将軍攜夫人入宮赴宴,作百花舞獻慶太後壽誕,令當時正值盛年的皇帝驚為天人,一見傾心。
雖然獻舞時戴着面紗,春皇後還是認出這是自己消失十餘年的庶妹。
那時大皇子和二皇子均已夭折,眼看着皇帝終究要被自己這美貌不減當年的妹妹勾了魂去。
從那以後,先帝命甯娥入宮教授舞女百花舞,并借此名義頻頻與她吃茶談心,賞賜不斷。
秋将軍知道甯娥有險,悔不該帶她入宮,令将軍府将她層層保護起來。
誰料春皇後還是抓住秋将軍随先帝冬狩的時機,将甯娥召進宮來。
當時的春氏太後以四大家族之間不可私通聯姻之罪,秘密賜下了毒酒。
甯娥深知自己難逃厄運,卻仍然鎮定自若,據理力争,一度讓春氏皇後和太後在一衆宮人面前顔面掃地。
但她為了不連累秋家與尚不谙事的清晏,最終飲下毒酒,香消玉殒。
“柔哲,總歸也要等君珩的消息,我幫你抄不可以嗎?”
秋清晏心疼得緊,又擔心自己下筆不如雲柔哲那般字迹清秀反倒露出破綻,隻得叫松蘿和郁霧去外面守着,自己研起墨來。
雲柔哲禁不住他這樣半撒嬌似的語氣,隻得放下筆。
“清晏,你還記得更多關于令堂的事嗎?”肩上的鬥篷滿是秋清晏的溫度,她不覺輕柔地問觸少将軍最為敏感的舊事。
“其實是父親勸我離宮赴北疆時一怒之下說漏了嘴,我才知道母親竟亡故于宮中。但兒時的記憶不太清晰了,隻記得我是在母親去世之後才被接入宮中作皇子伴讀的。”
“那年還發生了一件大事,春皇後不知何故惹得先帝勃然大怒,連帶處置了春後母族,成年男子全部流放,女子充為官奴。不知是否隻是巧合。”
這件事雲柔哲也有所耳聞,先帝龍顔大怒、責罰牽連甚廣,以緻如今春家血脈稀薄、一蹶不振的局面。
“莫不是令堂與先帝和春後有些淵源?”
“父親從未提過。我隻聽乳母說,母親與父親成婚前仍放不下醫館的工作,并遇見過一位慕名而來的宮中人物。那人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隻說有朝一日要以鳳冠霞帔求娶母親。”
“後來呢?”
“母親想那人隻怕已有妻室才不得光明正大,就沒放在心上。後來母親很快就與父親成婚了,也不知那人是否回來兌現過承諾。”
恐怕那人後來以天子之怒為甯娥報了仇。但其中有幾分是為甯娥鳴冤雪恨,幾分是為了安撫秋家,又有多少是蓄謀已久的削弱後族勢力呢。
兩人正說着,卓公公派人悄悄遞出話來,君珩已被太後召入内殿。
“糟了,太後娘娘一定已經察覺了我們的意圖。”方才的溫存消失殆盡,雲柔哲臉上隻餘後怕,“清晏,你趕快離開。”
那可是在善妒跋扈的春皇後把持下的先帝後宮中存活下來,且把親生骨肉送上太子之位的莊懿太後啊,怎會看不透這點稚嫩的把戲。
“原怪我至今才想明白,太後守口如瓶多年,秋将軍也三緘其口,說明此事定然牽扯不能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或者說,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對皇室和秋家都極為不利。”
雲柔哲将肩上的披風褪下,塞回秋清晏手中。
“若太後發現秋家意圖揭開真相,恐招殺身之禍。所以你必得速速回府,假裝今夜從未出現在宮中。”
“不行,如果太後已經發現我來過此處,豈不是置你于險境?”秋清晏并非失去理智,但雲柔哲已經為他涉險了,萬沒有再繼續讓她擋在前頭的道理。
“我不要緊,太後暫時還不會把這件事和我聯系在一起。”雖然雲柔哲并不知道太後是否會懷疑她主動請抄佛經之事的動機,但還是這樣說着。
“那他們要讓你在天寒地凍中抄寫經書到什麼時候?”秋清晏早看出那墨有問題,此刻意有所指地盯着硯台,眉頭緊蹙起來。“皇上知道了嗎?”
可說出的一瞬間,他又感到一絲絕望,縱使有劍在身,看到心愛之人受苦他竟什麼都做不了嗎?
雲柔哲看出他的局促,下了最後通牒:“你再不走,太後若是抓個現行,那才是真的害了我。”
仿佛在哄小孩子一般。
“好吧。”
看着心上人為自己焦灼不安、眉間愁緒的模樣,少将軍隻得箭步飛上屋檐,在夜色中隐然離去。
“哀家當時隻是莊妃,無意間知曉了春皇後和太後的計劃,但去請先帝回來時還是晚了一步。”
殿内法壇上的餘香已燃盡,太後低頭歎息着。
“珩兒,當時你尚且年幼,哀家在春皇後禦下生存本就如履薄冰,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太後當年想必也是為保護君珩而猶豫再三,錯失了救下甯娥的良機,才會不安至今。
“可甯娘娘早已脫離春家,怎能用私自聯姻之罪置其于死地?”
君珩拳頭緊握,即便自小生長于後宮的明争暗鬥,他從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甯娥是秋清晏的母親,這讓他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這吃人的深宮如何視人命為草芥,終有一天會傷害重要之人。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權”字罷了。
可如今這至高無上的“權”懸在他的頭上,會不會也有一天令他失去一切呢?
“哀家知道皇帝與秋少将軍情同手足,但君權乃天家根本,皇帝必須先答應哀家,為保江山穩固,在任何時刻都不可感情用事,心慈手軟。”
“母後放心,兒臣自有分寸。”
淨慈寺的鳴鐘敲響,入夜已深。
“那哀家便說與你,私自通婚自然隻是借口。”太後緩緩開口。
“真正讓甯娥非死不可的,是當年春皇後和太後認定,甯娥之子秋清晏并非秋将軍親生,而是先帝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