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窈,哀家是不是把皇帝逼得太緊了,反倒使我們母子生分。”
冬至翌日清早,太後在垂窈姑姑的服侍下用了早膳,抱着手爐坐在黑底金絲鳳紋軟塌上。
“皇上仁孝,定會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冬家畢竟是哀家的母家,也是皇帝的母族,理應最為親厚才是。”
太後怎會不知皇帝的做法于江山社稷更為長遠有利,卻也不得不保全母族榮耀。
縱覽前朝,四大世家權勢起伏,每朝總有極盛之族比肩皇室。如今好不容易沒了春家把持後宮,最大望族自然應該是冬家。
“太後寬心,等到瑞妃和良嫔兩位娘娘為皇上誕下龍嗣,您的煩惱也盡消了。”
若代代皇帝皆是冬家血脈,自然也可保母族延續尊位。
“雪兒雖還算受寵,到底急躁了些,不能體察皇帝心思,還直接開口索要科舉主事權,差點弄巧成拙失了聖心。”
太後輕輕歎了口氣,冬亭雪終究還需要自己的扶持。
“良嫔倒是個懂分寸又謹慎的,可哀家見皇帝對她不過爾爾,也沒法幫冬家說上話。”
“恕奴婢多嘴,左右容妃和蕙妃兩位娘娘也不愛奪寵生事,隻要後宮安穩,不愁沒有瑞妃娘娘執掌後宮那一日。”
“說來也怪,容妃的容貌,蕙妃的氣韻皆在雪兒之上,可都不愛圍着皇帝轉。尤其是夏家送來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琴色雙絕的女兒,也不見她為母族争些什麼。”
“那不正說明還是咱們瑞妃娘娘最有福氣。”垂窈姑姑幫太後輕輕捶着腿。
“可哀家總覺得皇帝很是在意蕙妃。當年選太子妃時就知她端莊持重,溫柔賢淑,哀家和先帝都很中意她。可這次卻覺得她過于清醒理智,竟為了科舉公正放棄皇帝恩寵,如此又能有幾分真心呢?”
垂窈姑姑還未來得及回應,就見一襲明黃色龍袍之身踏入内殿,趕忙行禮。
“兒臣剛下朝,來給母後請安。”
“快起來吧。”太後慈愛地招呼君珩在另一邊軟榻上坐下,垂窈姑姑奉上熱茶。
“母後方才可是談及蕙妃?”君珩拿起茶盞,看似不經意地故作閑談,“從前母後不是一直欣賞她有您年輕時的影子,為何此次一定要責難她?”
“正因她才智過人,又是個有主意的,未來難免幹涉朝政。此次哀家稍作敲打,希望她不要再做後妃不應染指之事。”
“可蕙妃和秋将軍都是真心為朕,也為了社稷太平,江山穩固。”
“皇帝就如此信任他們?難道從未懷疑過他們私下裡都在計劃着什麼?”
太後不以為然。在後宮生存幾十年,她從未見過行為舉止毫無所圖之人。
君珩抿起嘴唇,沉默着低下頭。
“能在後宮生存下去的女人,要麼有強大的權勢,要麼有十足的恩寵。哀家當年背靠冬家,又得先帝垂憐,在後宮尚且如履薄冰。蕙妃既無母族撐腰,又非寵冠六宮,哀家也很想知道,她到底能走多遠。”
福甯宮大門緊閉。
院裡的桂樹雖花已落盡,葉子卻在枝頭常青。整座宮院不見落枯,僅有薄雪作飾,全無冬日的蕭肅。
雲柔哲正在窗前借着雪後晴光編寫女四書。
在離開前不知能否寫完第一本《女則》。
甫一停筆想着,就見松蘿和郁霧端了午膳進來。
雖然禁了足,吃穿用度一如往日,不曾怠慢。
看守侍衛由秋清晏親自挑選,除不允出入外并不過問宮内生活。
“皇上雖特地囑咐了内務府,但這菜飯用物還是得小心驗過才好,畢竟如今是瑞妃協理六宮。”
銀針未有變化,雲柔哲坐到膳桌前,接過郁霧遞來的銀筷。
瑞妃以墨害她之事不了了之,隻是君珩未再召幸罷了。
倒是前幾日皇上在朝上任命殿閣大學士雲蔚川為科舉主事,冬家竟未強烈反對,似乎比預想中順利許多。
或許是瑞妃已得協理六宮之權,皇上又得秋家助力的緣故。
“終究連累了你們,年關将近也不得回家探望。”
禁足以來,滿宮上下未聽到半句抱怨,雲柔哲知他們忠心,卻越發愧疚起來。
“娘娘哪兒的話,這不臘八将近,内務府送來了祈福燈籠,娘娘用膳後看着咱們一起挂上去可好?”
小順子提着幾個燈籠向雲柔哲展示,黃底紅邊,繪着彩色淡雅吉祥圖案,很是精緻。
雲柔哲走到院裡時,宮人們上下忙碌,好不熱鬧。屋檐下、亭廊裡都已挂滿了燈籠,連桂花樹上也墜了幾隻。
若能一直過這樣無憂無慮、樂得自在的日子,哪怕粗茶淡飯、自力更生,應該也很幸福充實。
她心血來潮,讓小順子搬來木梯,想把手中最後一隻燈籠挂到桂樹頂端的樹梢上去。
聽說祈福燈挂得越高,願望越容易實現。
宮人們穩穩地扶住梯子,她在頂端輕輕撫去樹葉上的殘雪,鄭重地挂上了自己的願望。
經曆了這許多事,她隻盼國泰民安,盛世繁華,或許有朝一日能在盛世一隅,過着自己期盼的生活。
剛向下踩住一階,木梯連帶兩側的豎架斷裂開來,身體頓然沒了支撐,雲柔哲不受控制地從空中跌落。
宮人們情急出亂,隻扔了梯子,在樹下仰着頭互相推撞着伸手去接。
未察覺到落地的疼痛,反而雙腳懸空,體感輕盈。雲柔哲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秋清晏接在懷裡。
“怎麼親自做這樣危險的事。”秋将軍看似責怪的語氣全是心疼,第一時間蹙着眉看向那把在地上散作幾片的木梯。
小順子查看了梯子的裂口,并無人為破壞的痕迹,隻不過确是内務府與燈籠一同剛送來的。
“清晏,你怎會在這裡?”
被輕輕放在地上站起身,雲柔哲回憶起下意識閉眼前看到一身朱紅戎裝從屋檐上飛來。
“皇上命我負責福甯宮的守衛,我給自己安排的職責就是看護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