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柔哲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福甯宮紫鸾金織的床幔帷帳,滲入清晨的陽光。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守在床邊的松蘿大聲招呼着。
“娘娘,您昏迷了三天,還整夜地高燒不退,可把奴婢吓壞了。”
郁霧端來剛煮好的藥放在桌上,和松蘿一起把雲柔哲扶起身靠于床頭。
本以為再也感受不到福甯宮的床笫晨光,她一時恍如隔世。
還沒想好接下來的出路,又幾乎與君珩攤了明牌,眼下怕是隻得先在宮中韬光養晦。
不知秋清晏與樂杳杳之事是否已傳到君珩那裡,如今怎麼樣了。
“近日宮中可有事發生?”
“奴婢們忙着照顧娘娘,未曾聽說。倒是容妃娘娘日日都來探望。”郁霧攪動着碗中的藥湯,一口一口地喂雲柔哲喝下。
“奴婢還有好幾次瞧見秋将軍站在宮門外,但似乎不打算進來。”
松蘿自是不知,秋清晏明裡暗裡都再無踏入福甯宮的理由。
“如今能與他說上話的,隻有一個地方”。
雲柔哲端過碗,飲下最後一點藥湯。
“幫我更衣梳妝,去聖乾宮。”
松蘿拿來一件紫羅蘭花色絨邊棉袍,搭着玉白攢金織夾襖長裙,精緻淡雅又不失尊貴。
“内務府何時送了新衣過來?”
“現在滿宮皆知娘娘初承聖寵後昏迷不醒,得皇上親自守着太醫院會診……内務府便上趕着送了好幾件新衣和金銀玉器過來,皇上點了頭奴婢才收下的。”
“那太醫院如何說?”
“說娘娘本就畏寒體虛,還殘有迷藥的痕迹,加之皇上寵幸太過,陽盛陰虧,乃至冷熱交替使風寒侵體,精疲力竭……”
郁霧見雲柔哲兩頰漫起绯紅,沒再說下去。
真是難為太醫院,明明定已診出她并未真正侍寝,還要編出一套保全龍顔體面的說辭,隻是不知要在宮女太監口中被編排出多少香豔韻事。
不過皇上既默認了太醫院的診斷,便是讓滿宮以為自己頗得盛寵。
如此一來,她曾借泉浴出逃一事确被巧妙遮掩過去,但恐怕在宮中再難低調度日。
縱然從前她刻意不争不搶,糟心事也從沒停過。
這次病中初醒,許是暫時放下了出宮這條退路,她反而坦然開闊許多。
鸾轎徐徐行在宮道上,所見之人無不恭敬行禮,确實不同往日。
偶見幾個灑掃宮女在角落裡竊竊私語。
“松蘿,去打聽下怎麼回事。”
轎攆停下,雲柔哲掀起遮簾,使了個眼色。
“娘娘,好像是秋将軍召幸舞姬之事……滿宮乃至京城上下已經傳遍了。”
“……走吧。”
看來有人污她清白不成,又要從秋将軍身上下手了。
聖乾宮外,卓公公見雲柔哲過來立馬迎上。
“蕙妃娘娘可大好了?皇上聽說娘娘醒了,正讓奴才準備着去探望呢。”
“勞煩公公挂心,不過本宮是否來得不是時候?”
雲柔哲見宮門緊閉,隐約傳來女子的嬌嗔細語聲。
“不打緊,是皇上新封的錦貴人在裡面伴駕。”
卓公公走近了些,掩面低聲道。
“皇上前兒個聽說了秋将軍與舞姬之事,少有地喝醉了酒,這才誤幸了禦前這位原名錦繡的紅霞帔……娘娘快勸勸吧。”
雲柔哲白皙柔美的額間微微一蹙。
虧得她一路擔心君珩對秋清晏一事誤會傷懷,如今看來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便煩請公公通禀。”
“皇上允了娘娘随意進出聖乾宮,奴才還記着,娘娘直接進去便是。”
卓公公說着,打開了聖乾宮的門。
君珩端坐于桌案前看着奏折,任由身邊嬌小玲珑、明豔俏麗的美人兒用一雙白嫩素手揉着自己的肩。
這畫面極不入眼,雲柔哲冷着面行了半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
“柔兒來了。”君珩立刻放下筆,上前扶她起身。
“嫔妾給蕙妃娘娘請安。”
錦貴人乖巧規矩地跪身,舉手投足間仍有禦前宮女的影子,本不出衆卻低眉順眼的樣貌在珠玉插鬓、桃粉錦袍的映襯下也頗有了幾分貴人主子的台面。
想着她并無錯,雲柔哲微笑着點頭回應。
“錦貴人先退下吧。”
仿佛猜到皇上的心思,錦貴人很快退了出去。
“主子,您方才為何要勸皇上盛寵蕙妃娘娘?”
錦貴人身邊的貼身侍女小心扶着她走下聖乾宮的石梯。
“不是我想,而是皇上本意如此,借我的口說出來不是更能博得聖心嗎?”
“可是您好不容易才獲寵,怎的……?”
“多嘴!”伴着錦貴人淩厲的眼色,侍女吓得住了嘴。
“我可是在她們入東宮前就侍奉于皇上身側,隻不過這個機會來得晚一些罷了,反倒讓良嫔那樣的貨色都踩在我之上……”
錦貴人停下腳步,眼角浮起鄙夷算計之色。
隻有她一人知道,那晚皇上醉得不省人事,滿口叫着“柔兒”,她便明白皇帝對泉池召幸的蕙妃意猶未盡,立刻換了溫泉輕衣逢迎着。
可皇上忽而又斂了動作,轉而喚着“清晏”的名字,喃喃睡去了。
念着在身邊多年的份上,皇帝清醒後将她封了貴人,而非最底層的選侍,令她深以為皇帝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位置。
“至于這位蕙妃娘娘,皇上在此時待她越好,反而越會惹她誤解逃避,早晚會令皇上厭棄。”
她早看出秋将軍與皇上和蕙妃的微妙關系,皇上對蕙妃的寵幸必會對秋将軍的醜聞雪上加霜,終引得兄弟不睦。
屆時,皇上身邊就唯有她屬最貼心之人了。
“回宮便去給我準備最好的錦鍛和絲線。”得意笑着,錦貴人乘上了回儲秀宮的步辇。
“柔兒似乎輕減了不少,不過精神看着倒還好。”
君珩仔細端詳着眼前失而複得的人兒,雙手輕輕撫着她的肩頭,感受着眼下唯一的慶幸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