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妃今日難得穿了一身清雅的淺玫粉色素緞錦衣,不施粉黛濃妝,不飾金簪钗環,隻餘豐腴玉臂上于紗衣輕袖間若隐若現的鎏金瑪瑙臂钏,大不同于以往的雍容華貴,倒顯出幾分溫婉清嬌。
“臣妾有了身孕,已經一月有餘。”冬妃面露嬌羞地故作輕描淡寫,卻壓抑不住得意上揚的嘴角。
君珩一怔,唇口微張,随即命前來給妤貴人診治的太醫又為冬妃把了脈。
殿中驟然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冬妃的坐席,仿佛在等待着改變自己命運的宣判。
“恭喜陛下,冬妃娘娘的身孕确已月餘。”季太醫跪于殿下回禀,卻不知為何聲音微顫,不敢擡頭。
“那便恢複瑞妃封号,好生安養。”君珩沉吟片刻,緩緩開口。
“恭賀皇上,恭喜瑞妃娘娘。”在座妃嫔皆起身福禮,齊聲賀喜,面上卻神情各異,唯獨不見喜色。
方才公然争寵的妤貴人和錦貴人此刻如跳梁小醜一般,面露羞憤,妒意難當。
楚美人依舊冷着面。周選侍瞪圓了眼望着瑞妃的坐席,眼角顯出幾分事不關己的熱鬧好奇。
唯有景貴人似乎與瑞妃對上了眼色,面上掬着看似真摯的笑意。
容妃眉額緊鎖地看向雲柔哲,即便她再如何無意子嗣,也明白冬家皇妃、太後侄女有孕對夏家意味着什麼,乃至整個後宮前朝格局都将或有翻天覆地之變。
雲柔哲也于君珩一側盈盈起身,垂眸颔首道了一句“恭賀皇上”。
君珩聽她語調平靜從容一如往昔,含着心虛遲滞地擡首。
隻見她不動聲色地福身行禮,看向瑞妃時甚至還淺勾了幾分唇角,行雲流水間不漏絲毫拈醋痕迹。
卻未捕捉到她重新坐下時微瀾的眉心和眸底驚疑之下那一抹黯淡涼意。
“臣妾多謝皇上恩典~”瑞妃歡喜得聲調都高了一層,嬌媚與往日無異。
卓公公眼瞧着衆妃再無宴飲的興緻,悄步上前試探君意,“皇上是否要早些回宮歇息?”
隻是這宮到底是宸妃的福甯宮,還是瑞妃的重華宮,話間刻意未明,隻等聖上示意。
“季太醫随朕回聖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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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乾宮寝殿的香爐燃着袅袅龍涎香,君珩坐于榻上俯視着跪于面前的季太醫。
“季太醫先前不是說瑞妃體内積寒,又素愛吃冷酒,不易有孕嗎?”君珩嗓音低沉發啞,滲出一絲冰冷,“莫不是太醫院開的坐胎藥已然調理妥當?”
“微臣不敢,瑞妃娘娘已經有段日子沒從太醫院尋藥了,倒是讓太醫院看過幾個冬家從别處尋來的助孕藥方。”季太醫誠惶誠恐,深深俯首,“加之今夏酷暑炎熱,對瑞妃的體質轉好本就有益,所以才……”
“罷了,若她問起男女,便先暗示是位公主。”君珩一手撐着額頭眉心深擰着,似有些心煩意亂。
“微臣遵旨。”季太醫躬着身退了出去。
君珩漸覺殿中香氣熏得頭暈,身底發熱,口幹喉澀,便喚人來添碗醒酒湯,卻見一身着紫衣打扮并不似宮女的窈窕女子自垂簾外颔首而入。
她卑順地跪在帝王腳下請安,周身散發的合歡香氣與那龍涎香混合着讓君珩的雙眼越發猩紅。
見君珩雖未言語卻喘息漸重,她自顧自地起身攀坐于榻上,擡手解着皇上衣領前的系帶。
衣裝發飾确有幾分今晚雲柔哲的模樣。
但是這雙玉手連一個衣扣都沒解開便被制止住了。
他的宸妃怎可能做出主動幫他寬衣解帶之事,倒是每每熄了燈燭之後才肯由他來解她的衣衫。
“錦貴人,别失了分寸。”攥住她手腕的大掌稍一用力,試圖蒙混過關的女子便被甩在地毯上。
今夜她獻于皇帝的鴛鴦戲水絲帕,每寸絲線在刺繡前都浸足了香濃暖情的合歡花汁,遇上那龍涎香更是效用陡增。
縱使君珩識破她的假扮,也應不可避免地順水推舟與她歡好才是。
錦貴人眉眼一轉跪在地上,軟着聲音惹人憐惜:“嫔妾不如後宮諸位娘娘,此生唯一依靠隻有皇上,也隻一心想着侍奉好皇上,斷不會如端妃姐姐那樣令皇上煩擾……”
君珩眉心一緊,不知方才與季太醫的對話,她究竟聽到了多少。
“朕身邊不缺自作聰明、獻媚邀寵之人。”微眯的帝王眸底若有無盡深淵,不悅的語調因極力克制仍在尾音處帶了一絲喘息。
“那嫔妾,甘願做皇上的棋子。”
錦貴人斂了媚色,一雙玉手卻又搭在了帝王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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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柔哲在鏡前端坐,松蘿和郁霧幫她摘下頭頂的繡球花冠,隻餘三兩隻單花簪挽起幾縷青絲繞在頭頂。
她怔怔望着台前燈燭凝神細思,修長白皙的手指捏着流蘇玉梳細細盤挲,睫羽輕閃間如暗夜繁星對心頭疑影一點點抽絲剝繭。
觀瑞妃今日模樣,怕是逼/迫良貴嫔喝藥那日便已知曉自己有孕,故而那碗藥或許本就不為打胎,而為自己有朝一日能排上用場:宮外求來的安胎秘藥,若果真能轉女為男便可确保自己生出皇子,若醫術不精有甚閃失,正好也讓良貴嫔肚子裡的做不成皇長子。
恐怕太後也是早早了解内情,才會對瑞妃的跋扈作為置若罔聞,對良貴嫔的求助置之不理。畢竟親侄女的皇兒可比舊時貼身宮女之子更堪配皇長子之位,也更利于将瑞妃一舉推上後位。
而冬家則更有可能是得此消息才铤而走險,趁皇上唯一出宮之機安排刺殺,并特意在箭頭上淬了劇毒——即便不能一擊斃命,隻要皇帝神智不清無法親政,冬家便可借瑞妃腹中皇太子之名理國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