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原野并不蕭瑟,個中草木綠中泛黃,别有一番秋意。
帝王的禦馬在曠野中馳騁着奔向深林,秋将軍和宋探花緊随其側。
“宋大人看似是個文弱書生,沒想到竟是文武雙全。”容妃坐在營帳前的桌席上,興高采烈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氣。
雲柔哲望向楚嫔,見她如雪冷面對那白衣策馬的身影難掩笑意,想來蘭大人的身體也快康複了。
但轉頭見一旁的良貴嫔似乎心事重重。
“良妹妹可是挂念大皇子了?”。
“嗯……雖然才隻出來了兩日,總忍不住擔心他有沒有吃飽穿暖,睡得好不好……”
“妹妹放寬心,難得自由松快幾日~”容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回銮後就到大皇子的百日宴了,我與柔姐姐給小澤兒縫的百家衣也快做好了呢~”
“一個皇子而已,哪就那麼嬌貴了?”德妃目無斜視地陰陽怪氣,“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生了皇長子似的……”
“德妃姐姐這胎也快四個月了吧。”雲柔哲看向德妃落座的鄰席,笑容溫和,“想來已能體會身為人母的辛苦。”
“懷胎十月固然辛苦,但也不是誰都有這個福氣的。”德妃果然擡起下巴,得意似翹起尾巴的赤狐,“都說母憑子貴,可有些人生了長子也隻是個貴嫔而已~”
“若沒有冬家,德妃如今或許連貴嫔都不是呢。”容妃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與她唇槍舌劍起來。
“容妃多年無子卻占着妃位,不也全靠夏家?有了母族強大的助益,我的孩子一出生便能子憑母貴,将來定然是……”
她雖欣然撫着孕腹沒再說下去,但衆人皆知那沒說完的正是“太子”一詞。
容妃自一開始便知皇上不會讓世家女誕下長子,而德妃卻天真地做着太子生母的美夢,恐怕本質仍意圖後位。
“都是皇上的孩子,哪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雲柔哲平靜地舒緩着略有凝滞的氣氛,“降生皇族已算占盡先機,隻要悉心教養,将來哪個不是天潢貴胄,人中龍鳳。”
“是啊,再說何必執着于皇子,宮中若有一位公主,便可百般寵愛,視如掌珠,不也挺好嗎?”容妃與良貴嫔相視一笑。
“不!”德妃忽而湧上怒氣,似乎格外忌諱,随即又似有憂慮地低頭喃念,“本宮定要生個皇子出來。”
“世家權柄如雙刃之劍,一着不慎則可能害人害己……德妃莫要被權勢所誤。”雲柔哲試探着委言提醒,伸手幫她摘下沾于華麗衣袖上的枯葉。
“多謝妹妹好心,本宮自然知道皇上忌憚世族。” 德妃傲嬌地重新擡起頭,斜睨着甩開了她的手,“你能得寵,不正因為高位妃嫔中唯有妹妹并非世家出身麼?”
雲柔哲眉心微瀾,這确實是她被選為太子妃的考慮,卻不是她被盛寵而德妃沒有的原因。
“在聊什麼呢?”君珩馭着馬停至面前,未經宮人攙扶便縱身一躍跳下,束腰窄袖的淺金龍紋狩獵裝比宮服龍袍更襯少年天子的劍眉星目,高束的發辮飛揚間愈顯英俊朗逸。
“隻是與姐妹們說些閑話罷了。”雲柔哲見他走向自己,略一揮手免了諸妃行禮,轉而握住了她的手。
“還記得‘岫白’嗎?”君珩将她帶到那匹白馬前,它也好像能認出她似的溫馴地低下頭來。
她驚喜而輕柔地撫摸着岫白的鬃毛,令那雙目不轉睛凝望她的桃花眼柔情萬分。
忽而君珩将她抱起放于馬背,緊接着自己也迅速上馬将她牢牢環住,握着缰繩低頭貼耳道,“朕帶你去兜兜風可好?”
雲柔哲才反應過來,待馬蹄起步後才匆匆回頭望了容妃她們一眼。
“我們也去找點樂子如何?”禦馬跑遠後,容妃興緻不減半分地招呼衆妃,“投壺,馬球,還是鬥牌?”
“都好都好,不如一個個來~”良貴嫔和楚嫔紛紛起身走到她身邊,隻有德妃低着頭一動不動。
方才皇上好像都沒看她一眼。
“德妃?”容妃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叫上她。
“本宮身懷有孕,被那些無聊的遊戲沖撞了可如何是好。”德妃仰面閉目扭頭向另一側,又恢複了一臉驕傲模樣。
“不去算了,我們走。”容妃開始後悔自己就多餘問她一句。
待她們的說笑聲遠了,德妃才回過頭來怅然若失,眸底泛起些許羨慕。
一支箭精準地嵌入靶心。
“柔兒果然什麼都能學好。”君珩的笑意抹了蜜一般,萦繞在雲柔哲耳畔。
“這一箭隻能算阿珩的。”即使箭已射出,他還握着她拿弓的手。
“那朕再教你一次。”
見他在背後手把手地教她,那雙杏眸微動着,放下了掌弓的手臂。
“秋将軍?”宋初遲歪着頭看過去,在問出的一瞬就得到了答案。
但他很快回過頭來,重新瞄準了箭矢攢聚的靶心。
——可這一箭幾乎脫了靶。
他無奈地笑笑,嘴角浮現出若隐若現的梨渦。
身旁噗嗤一聲,那個玄衣紅披的少年将軍也笑得潇灑恣意。
*
皇帝營帳中,牛乳色的泉浴滿漂各色花瓣,沁香流暖,水霧升騰。
水下暗波湧動。
顫動的睫羽自寬闊的胸膛中稍稍擡起,輕喘着透口氣,眼眶氤氲間面如赤霞。
青絲如流瀑,滑過兩側冷白如雪岸的肩背,傾入池浴。
偶然散落鎖骨前的一兩絡,被那隻溫熱的手掌輕然剝開,又略帶霸道地摩挲着向下遊走,另一隻手捧捏着她的下颌再次牢牢占據。
“卿卿,可要朕抱你去床上?”
“不……不要了……”光在池中她已羞得幾近無法睜眼,連腳尖都沒碰到過池底。
“那可不行。”修長的手指輕刮了下她的鼻尖。
“皇上與臣妾同帳,難道隻是方便取樂不成?”趁他稍稍松開手臂,她半嗔半羞地背身向浴池邊緣走去。
“自然是防止你再想逃離。”君珩立刻追過去,聲調中飽含寵溺笑意。
“阿珩怎得如此記仇。”身後的炙熱仿佛要将自己溶進骨子裡,看來一年前沒算清的賬,這次他少不得要連本帶利地讨回來。
“朕聽聞,民間許多夫妻本是居于一處的。”一片溫潤輕柔印在她的側額,随即哄着她重新轉向自己,“朕也想日日與你形影不離。”
帳中屏風映了一雙人影兒,共赴蘭湯,鴛鴦戲水,恩愛纏綿。
帳外夜涼風急,秋清晏持劍抱臂将自己隐于樹冠暗影中,一面冷顔謹慎環顧四周,一面不時閃回到一年前泉浴帳外的那個夜晚。
宋初遲獨坐在篝火前,怔然望着木炭幾乎燃盡,又總有死灰複燃。
入夜難眠的并非隻他們兩個。
一名宮女從德妃的營帳向皇上的禦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