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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知懷搬回隐園,私下找陳美安談了幾次,陳美安比往日收斂許多,沒再變着法兒去刁難慕之和,但陳美安對慕之和與黎宿的态度仍舊粗魯刻薄。
大抵是這段時日被無理婆婆折騰的跟塊破布似的,讓慕之和産生了陰影,夜間睡得不安穩,從噩夢驚醒後,身旁無人安撫她的情緒,便去了女兒黎宿的起居室,等丈夫歸家。
彼時,已是淩晨轉點之際,黎宿還未睡,坐在書桌前,在抄寫網課内容——經濟學基礎。
慕之和站在她房内的小陽台,與遠在美國的姨母慕之舟通話。
“二姐,我不似你們,大哥生在父母最恩愛那幾年,你常年跟随在父親身旁,三哥又有母親護着,你們全都被精養的有勇有謀有膽略,而我是意外之産,從未得到過父母的真心,年少時膽怯又懦弱,這輩子做過最勇敢也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自選下嫁給心愛的人,如今經年已過,我還不能得到你們的原諒嗎?”
這不是黎宿第一次聽到慕之和控訴自己遭遇到的不公。
以前每每發生了什麼令慕之和不愉快的事,慕之和都會向她或黎知懷訴說自己以前在家族壓迫中苦苦掙紮的不易。
今晚或許又是一時腦熱,在這讓人情緒容易低落失控的深夜裡打了這通電話。
明明是在怨,可慕之和根本說不出一句重話,連語氣都是淡淡柔柔的,沒一點跟人叫闆的底氣。
“發生了何事?”對面察覺出了異常。
慕之和不肯說,隻是一味的逃避,隐忍的嗚咽聲從指縫間傳出,黎宿在旁遞紙,電話對面似乎在忙,背景音很嘈雜,還夾雜有一道威嚴的冷怒:“慕之舟,現在是會議時間,把電話挂了!”
這聲音,是姥爺。
結束通話前,慕之舟告知慕之和:“母親已回國有兩日,在解家宅,你若是有事……”話語停了停,又接着說:“去找問什或京宜,他們會幫你解決一切。”
九月末晨早,七點零五分,雲霧漸散,灰暗的天穹躍出一層金色的晖光,微涼的秋風拂過,帶動了解家宅門前的紅燈籠緩緩搖晃。
屋檐下,黎宿手中提着食盒,背對宅門,站在風裡,穿着世德國際學校的酒紅色正統校服,肌膚雪白,氣質古典清然,文藝範濃郁,黑發披散在雙肩前,添了幾分乖巧。
身後,楊管家從主宅内走出來,輕喚:“十一姐。”
黎宿轉過身,楊管家擒着得體疏離的淺笑,望着她的目光稍有些疑惑:“十一姐這麼早過來是有什麼事兒嗎?”
“姥姥在嗎?”
黎宿一邊問,一邊解釋說,“昨晚媽媽同姨母聊家常,提到姥姥,姨母說姥姥從美國回來了,現居解家宅……”
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語氣裡多了獨一份有關姥姥的小心翼翼:“我記得姥姥她最喜歡吃這家茶樓的早點,煩請楊管家進去告知姥姥,十一想跟她一起用早餐。”
“都軒閣五點開始接客,平日這個點早已客流如潮,十一姐有心了,時隔多年還惦記着老夫人的喜好,可惜老夫人剛剛和三爺三少夫人出門了,沒法兒見十一姐。”楊管家微微歎息道。
“那我中午放學再過來,可以嗎?”
楊管家笑容不變,用對待客人的語氣道:“需看老夫人的意思,我做不了主,我會告知老夫人,十一姐你來過。”
“我明白了。”
黎宿垂下眼睫,手指悄然緊攥着食盒柄,又緩緩松力,将食盒遞過去,有些執擰。
楊管家端詳了幾秒她的神色,猶豫了一番,還是伸手接過了。
“十一姐辛苦了,稍等會兒,我讓司機送你去學校。”
這是一句客套的話,黎宿聽得出來:“不用麻煩。”
姥姥教養過她多年,這裡也曾是她生活過的家,但因為父母親的關系,促使她與解家宅的一切關系變得生疏。
她現在的身份算半個客。
出了胡同外的街巷,迅速被鋪天的煙火氣包圍,坐落在市中心奢貴地段,繁華又沾了老上京的地方氣兒。
正是上班上學的高峰階段,晨光帶着薄薄一層暖意,馬路上車如流水,鳴笛聲此起彼伏,梧桐老槐下人流繁雜,多是上班族與穿着不同款式校服的學生結伴行走,熙攘喧鬧。
一輛輛公交車從面前的馬路駛過,車站前的人漸漸少了下來,沒過幾分鐘,又有人陸陸續續站到車站廣告牌前。
黎宿獨獨一人站在車站邊緣候車,隐隐約約聽到學生群裡有女生驚詫問:“世德國際不是八點一刻才開始上早自習嗎?她怎麼這麼早就出門了?”
“可能是有什麼活動要早到?聽說他們學校今天下午有活動。”說這話的人咀嚼着食物,聲音含糊不清。
女生瞬間了然:“也是,明天就放國慶假了,世德估計又要辦什麼歡慶會。他們學校活動是真的多。”
下一輛停靠的公交車,是黎宿在等的那趟。
黎宿剛進校,就收到學校發來的兩封郵件。
第一封内容是周一綜合測試的成績單,總分一百六十,她隻得了六十九分,分數旁紅括号裡的十二,是她被分到的班級。
全年級一共十二個班,十二班是最差的一個班。
第二封内容是條鍊接,點進去是3D地圖,詳細的标明了高一級所有班室課室的所在樓層。
獨屬于高一級的那樓叫桃陽樓,由兩棟環形教學樓組成,樓棟間建有連廊,二到四樓是學生教室,五樓和六樓分别是理化實驗室和學習室,頂樓是玻璃花房,教師們辦公室則在每樓中段。
距離早自習鈴響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校内走動的學生稀少,隻有南側内擇部高三那棟教學樓到了許多人,遙遙傳來的喧雜鬧音格外有朝氣。
今日校園舉辦歡慶活動,下午不安排課程。
上午結束第三節課後,廣播通知去新班開班會,班裡的同學在收拾各自的物品,一派鬧哄哄的景象。
三個女生結伴過來找黎宿,和黎宿平常交流最多的前桌李比斯問:“黎宿,你分到了哪個班?一班還是二班?”
“十二班。”
“你怎麼可能會被分到十二班那個差班?”
其中一個短發女生似是對成績分數很敏感的那類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你可是中考狀元,就算突襲考試沒提前複習,你也不可能考那麼差吧?”
班裡聽到這番話的人都循聲望來,嘈雜喧鬧頓時沉寂下來,驚詫地互視,而短發女生貌似因剛剛的說話聲太大招來衆多注視,她有些尴尬的臉紅,在黎宿一言不發收拾課桌那幾秒内,她扯了下身旁李比斯的衣袖。
李比斯看黎宿:“是啊黎宿,這次的題型也不算難,以你的水平不可能考這麼低。要不我們陪你一起去問問老師?或找老師拿卷子,看看是不是學号寫錯了”。
“不是。”
“啊?”
“我初中念的中學開設課程少,不修讀AP課程,有很多學科和實驗都沒接觸過。”
“所以……你的意思,除了語數英物理化和政史地這些基礎科目,其他你都不會?”李比斯的表情從一開始的荒謬慢慢轉變成不可置信。
“差不多。”黎宿這樣回。
桌周邊的同學,有人将她從頭到腳掃視了遍,眼裡輕視的意思很明顯。也有人提出建議,落下的課程可以去直接去初中部公共課上旁聽,老師不會管的。
黎宿還是那副淡靜疏離的模樣,将書和ipad放進包裡,對那位提出建議的同學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新班在原班對面那棟教學樓,上一層樓,再穿過環形連廊就到了。
一幫男女生聚集在教室後方空區域談笑打鬧,氣氛嘈雜浮躁,黎宿從教室後門走進,站在儲物櫃前挑選空櫃,他們眼角餘光時不時會飄向她。
隔着一米的恰當距離,女學生看着黎宿的側臉,小聲又興奮地說:“天!沒想到能跟她分到同一個班,真的太絕了,上帝總算聽着一回我的願望了。”
“你說誰?”本在看手機的男生問。
“黎宿!”
剛說話那女生聲音裡的情緒過于濃郁,壓也壓不住,“就集訓入營第一天,阿布在群裡說像中世紀油畫裡走出來的那個美人兒!”
“那個中考狀元?”
“對,就她!近看真的超美啊,怎麼會有人十六歲就長得那麼牛?這骨相真是絕了。”
有人反應過來:“她為什麼會被分到這個班?”
“欸?對啊,為什麼?”
另一個女生拱了拱她的手臂:“收收你的聲兒,不要讓人誤會你是多嘴的長舌婦。”
“唔……不管怎麼樣,她長得好看,還會跳舞,我想認識她是真的。”被提醒後,女生音量降低了不少,但她的視線仍落在黎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