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夜已經很深了。
從唐曆春節開始,持續了半個月的節慶終于結束。那總稀稀落落的響在遠方的鞭炮聲終于徹底沉寂,在幾乎所有人都入睡之後,嘉洛林區迎來了久違了的寂靜的深夜。
成銘從浴室裡出來,還在成長中的少年身形雖依舊纖瘦青澀,但常年保持着充足鍛煉的肌肉,已初步顯出優美精悍的線條。毫無贅肉的纖細緊實的腰肢如獵豹一般,令少年尚未足夠壯碩的肩背也顯得寬且有力。
他扭頭瞄了一眼這一天的鍛煉計劃,然後扔開半幹不濕的毛巾,随手拾起件寬大松散的舊T恤兜頭套下,把值得誇耀的身材遮在的毫無款式可言的舊棉麻衫下。
——鍛煉計劃當然早已完美的達成了。
事實上再加上這一晚意外遇到的獸潮,他今天的鍛煉負擔甚至已超出了教練所能容忍的上限。
可是成銘知道……它距離他所需要的,還遠遠不夠。
他盤腿坐在床上,打開手持電腦翻閱着郵箱裡的獸潮簡報。
軍網内部的簡報和提供給公衆發布的新聞簡報有着微妙的區别,裡面每個人的名字和對應的功勞都劃分得清清楚楚,他和黎曉都得到了不低的評分——那魔獸身上的凝膠能阻斷電力,若不是他們協力刺穿了它的眼珠,留下一柄雙頭矛做引雷針,那雷擊也無法那麼輕易殺死它。
但成銘根本就沒看一眼分數,直接滑動屏幕尋找自己想要的數據。他終于在末尾的附表裡找到了它——那是那魔獸的各項能力的分析數據,和殺死它的雷擊、以及收束那雷擊的防護壁的判定數據。
魔獸的數據他很輕易就看懂了。而雷擊和防護壁的數據雖然寫得和前者一樣清楚明白,但成銘看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看懂了又有個毛用啊?!他根本就沒練習過導力轉換,壓根就不清楚要怎麼操作、要消耗多少導力才能引起這麼強的雷擊。
他扔掉電腦,倒向床鋪,大字鋪開自己的身體。
滿月已升上中天,月光透過高處的窗子,照在他臉上,亮得有些晃眼。
和黎曉不同,成銘在很久之前便知道——他和黎曉都很優秀。不止在達瓦、在嘉洛林,就算将範圍擴展到全帝國,他們也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當然,像他們一樣優秀、甚至遠比他們更出色的同齡人,也有很多。畢竟各地的教育水準參差不一。但成銘自始至終都有這樣的自信——隻要站到同一個平台上,他就絕對不會是輸掉的那一個。
……
然後,他就毫無準備的徹底輸掉了。
——導力轉換。
這是他們下學期開學後,才會初步接觸到皮毛的東西。
這也是國立大學和第二軍事學院的學生,在一年級下學期才會正式學習和掌握的能力。
據說太難了,很少有高中老師能教好。所以每年春天,他們學校都會特地從洛珈大學聘請教授,給高三學生進行拓展授課——這也是晨星作為名門高中才有的特權。達瓦城其他高中就算有拓展授課,也都是收費選修的。
成銘的家境其實很不錯,他的行動力也很強,如果他意識到他應該提前學習這部分内容,他會去的。
但是成銘沒有意識到。
在嘉洛林,很少有人在十四歲之前就覺醒了導力回路。
學校在初中二年級才會開設選修課程,指導學生如何誘導導力回路覺醒,如何應對覺醒後身體的種種變化。大部分人都會選修,但隻有很少人能夠修完——據說是因為那課程太變态了,直奔着讓學生過勞死的程度去。
直到高一開設必修的軍事訓練課,大部分人才第一次經曆導力覺醒。
成銘很幸運也或者說很不幸的,成長在類似貧民窟的移民社區裡,從小就日複一日的被迫跟體質遠超自己的孩子打架——甚至被圍毆。在一次次主動或被迫的突破極限之後,他的導力回路遠遠早于同齡人,提前覺醒了。
他的周圍也許有人意識到了這件事——武館的教練給他定制的課程和鍛煉任務跟旁人截然不同,甚至教了他“冥想”和“調息”這種跟散打完全不沾邊的東西——但大部分人,包括他自己和他的父母,都絲毫沒有意識到。
直到十四歲那年,他和黎曉被周邊學校的不良少年組團埋伏,混戰中他的導力回路第二次覺醒。父母帶他去體檢,他才知道,他體内早有覺醒過的回路,并且已平穩渡過了适應期。
那時成銘才意識到,學校裡的課程安排和父母的常識經驗,已經遠遠落後于他的成長了。
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旁人不推他就不會走的孩子。
他開始主動查找資料,到網絡論壇提問,甚至付費咨詢,黑進各個大學的官網,試圖黑進軍方内網……尋找一切可供參考的經驗。
他自己吸納了很多知識,也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
他一直都在有意識的鍛煉自己的導力能力。他在這方面的成長,早遠遠超過了嘉洛林區同齡人的普遍水準。
——但在陸清源和安德烈的面前,依舊粗糙簡陋得宛若從未打磨過。
不論原委如何,他在閱曆和見識上,都已遠遠落後于帝都來的這兩個同齡人了。
成銘感到不甘心,但不甘心的背後,卻是令人指尖都要騷動起來的興奮感——從進入晨星高中,意識到就算在這所全區最好的高中裡,也沒有比他更強的同齡人之後,他就一直提不起幹勁兒。可現在他終于再一次遇到了能挑動他鬥志的對手了。
這真是太好了,成銘想。能在進入二軍大之前就遇到他們,真是太好了。
導力轉換嗎?他想,理論上知識他早已學習過了,但實際操作起來是什麼樣的?
——反正肯定不會像傳言中那麼難。
陸清源也是高中生,既然陸清源做到了,那就肯定不會超出高中生的能力範圍。他也一定能做到。
冥想。
同調。
空氣中粒子劇烈震動碰撞着。
細碎的摩擦聲宛若遠方有千鳥齊鳴。
幾不可查的電火花不時噼啪爆裂在他的皮膚上。
還不夠,他想——要把環繞在周身的電送出去。
水起。
風來。
電荷附着在了水汽上。
冷熱的溫差令空氣向指定的方位流動。
電荷聚集起來。
他睜開眼睛,伸出右手的食指,對着玻璃窗上明淨的滿月,輕輕的說,“啪。”
閃電如激飛的紫色長鞭,洞穿了空氣,從他的指尖沿着窗簾上的銀繡一路帶着火花冒着白煙激飛上行,最終彙聚到扣窗的鐵片上,粗壯的轟了下去。
“轟——砰!”一聲爆響。
整個窗子的玻璃全裂成了蛛網。
樓下傳來他父親夢中驚醒的聲音,“出什麼事了?成銘!”
“沒……什麼事也沒有。”
成銘手忙腳亂的從床上滾下來,飛快的将着了火正在冒煙的窗簾扯落在地,踩了兩腳後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導力,忙雙手一壓把窗簾凍成了冰坨。